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s.bookben.cn--- 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《(瓶邪同人)无坚不摧》作者:口羊声依旧 文案: 雨越下越大,很快,鲜红滚烫的血就会流尽,残破不堪的尸体也腐烂,雨过天晴之后,这座花园就会跟往常一样美丽,安谧又祥和。 吴老狗手脚冰凉,他不知道是因为下了雨天气变冷,还是因为目睹张启山和黑背老六相继被那个少年杀死而吓呆了,眼看着那人朝自己走来,冷峻的脸上又多溅了两个人的血,还是苍白如初,陈皮阿四突然扑上去,被他猛地错步躲开,一刀从左眼穿到右眼,顿时倒在血泊中,阿坤简直好像完全没有受到阻碍,还在一步步朝吴老狗走来。 就算是自己年轻的时候,处在万全状态下,也绝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对手。 吴老狗很快意识到这一点,他看着满地尸体,突然有些释然了,站在那里闭上眼睛,准备迎接属于自己的死亡。 楔子 十年前 这是一个阴天,乌云压顶,山雨欲来,京城郊外的凌云山庄里却热闹非凡,朱漆大门前车水马龙,人头攒动,里里外外忙个不停,这座山庄为时任吏部侍郎的华展所有,他平时住在京城里,凌云山庄只是避暑待客所用,今天华侍郎宴请的既不是文臣也不是武将,而是九个非常特殊的客人。 天朝武林中现下有个说法,叫做“南仰天,北流云,黄九门,黑猎刀”,今天来的就是“九门”——九个靠倒斗淘沙起家的人,却跟朝廷有些关系,几十年间已经成为了南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几大家族族长,他们身负武艺,也各自开馆授徒,成为了湖广一代不可小觑的势力,因为九门身份特殊,算不得纯粹的武林中人,江湖称号冠以“黄”字,也是影射他们跟皇家的关系。 如今看来,这传言并非空穴来风,毕竟华侍郎的避暑山庄也不是寻常武夫可以踏足的,早在一个月之前就有人猜测,吏部侍郎匆匆大宴九门,很可能是朝廷要有封赏——也许从此以后九门就真的名正言顺成了皇家所属,要鸡犬升天了。 提起这件事,九门弟子多是志得意满,胸脯能挺到天上去,其他门派明面上恭喜道贺,暗中羡慕妒忌,背地里也有人骂九门为走狗,更有不屑与朝廷打交道的隐士跟他们疏远。从传出消息到门主齐聚京城不过一月,武林中早就议论纷纷,喧嚣哗然,就连街边的说书人都跟着凑热闹,把其中根源牵强附会,添油加醋地说了几千个版本,再加上江湖中人口口相传,最后早已乱了套。 门主中最后一个到的是吴家家长吴老狗,进入小厅时,其他人都已到了,正聚在一起品茶,他们虽然都在湖广混,可见面毕竟少,自然寒暄一阵,吴老狗扫了一眼,躬身抱拳,笑道:“弟兄们最近还好?” “狗老五,你是游过来的不成,快进来,先自罚三杯。”坐在一圈香樟木椅最里面的张启山假意生气道:“给大家伙赔罪。” 吴老狗也不推辞,接了侍女递来的酒盅连饮三杯,一笑,退到自己的空位上坐下。张启山说声:“好!”倾身过来问:“听说你打定主意洗手不干,你孙子今年也有七八岁了吧?” “九岁了。”吴老狗又笑了笑,眼角堆起细纹:“我干的事,不想让他再干下去,也不想让他知道,门人我已经打发掉了,留下来的都执意不肯走,也没有道理硬撵出去。” 坐在最外面的霍仙姑轻声笑道:“五哥,你年纪也不算大,为什么老气横秋?这一行又有什么不好?我就从来没有后悔过。” 吴老狗左手的陈皮阿四吹了吹茶,说:“那是你霍家巾帼不让须眉,玲儿我看就不错。老五这么一个宝贝孙子,都九岁了,还人事不知,恐怕将来也就只能读书写字,当个公子哥儿。” 黑背老六这时冷笑一声说:“好过我们刀尖上舔血。” 张启山右手的二月红悠哉哉喝完了茶,挑眉笑道:“弟兄们聚一次不容易,斗什么嘴,老五既然决定了,那就是这样,只可惜你的过水刀法以后江湖上再见不着了。” 吴老狗哈哈笑道:“那算什么刀法?我的身手本就比不上各位,哪怕练到大佛爷和老六这地步,也不能以一当百,世上哪有无坚不摧的刀?我又没天分,小邪也不是这块料,还是不练好。” 张启山也笑了起来:“狗老五,你们吵你们的,拉上我干什么。不过这话可别说死,我的刀,说不定还真能以一当百、无坚不摧。” “这么多年过去了,大家从愣头青混成了老头,大佛爷你还是这样。”解九爷忍不住开口取笑说。 “这里就你最小,叫谁老头?老八,你还不揍他!”张启山握着茶杯指着解九爷笑道。 “不用老八,我来揍你!”霍仙姑伸长手臂拍了解九爷一下,大家顿时都笑开了,齐铁嘴一手拈走霍仙姑的手,一手拍解九爷肩膀说:“看看,早就跟你说了,得罪大佛爷,顶多给你一刀碗大个疤,得罪七姐,咱们弟兄俩只有吃不了兜着走,你还不听,这一下连我也打着了。” 屋里又是一阵笑,就连一贯严肃的半截李都绷不住,后面站的侍女家丁也偷着乐,几人又说笑一阵,二月后回身叫来管家的问:“快要未时了,华侍郎是不是公务缠身,今儿不能来?” 管家是个中年男人,听他这样说就躬身笑道:“我家大老爷从朝堂上赶过来,恐怕要未时初刻才能到,各位若饿了,不如我先叫人上几样果子点心?” 二月红摆手示意,管家喏了一声就退回去站着,九个人依旧谈笑风生,又过了一炷香功夫,有个年纪较大的媳妇进来传:“请各位门主跟我们来,大老爷在大厅恭候。” 九个人于是都站起身来,各自带着随身服侍的两三名弟子鱼贯出门,在大厅见到朝服未脱的华展,又互相寒暄谦让恭维一阵,华展就叫管家带九位门主先去后院芳朋居,自己告罪下去换家常衣服。 于是另一名管家上来,引着张启山等人往后院走,走到一处游廊前面,就有侍女过来,管家笑道:“众位门下高徒们一路奔波,这时候想必也饿了,我们那边有伺候的人,让他们先跟这几位大姐走,去歇歇脚吧。” 张启山挑了挑眉,挥挥手,各家跟门主来的弟子就都退出行列。到了芳朋居,展眼看去,只见眼前有山有水,景色如画,建筑依势而建,还有些奇奇怪怪的玩意,别有异国风情,二月红先感叹一声:“好地方。”管家安排几人在最里面的厅里坐下,外面正对一座假山,底下就是水潭,厅里没有椅子,人人只好盘膝而坐,管家笑道:“果然二爷风雅,这芳朋居是大老爷特别叫扶桑匠人设计的。”说着退了出去。 九个人枯坐一会儿,半截李突然冒出句:“华和尚换什么衣服,这么慢?” 吴老狗眉心一跳,脱口道:“不会是……” “不会这么快吧?”解九爷疑虑不定,几个人听他这一说都窃窃私语起来。 “冷静。”张启山沉声道:“这里地势空阔,不算理想,稍安勿躁。” 又等了一盏茶功夫,黑背老六啧声道:“火!”反手拔出刀来,猛地站起身,其他八个人顿时紧张起来,吴老狗突然听见门外嗖的一声,转身去看,眼前一花,就看见张启山拔刀挡下一箭,边喊道:“关门!!” 话音未落,地上就笃笃笃插了三四支箭,离门最近的齐铁嘴和陈皮阿四同时发力,哗哗两声推上了门,九个人下意识往里屋退去,霍仙姑先咳嗽起来道:“火在后面……!” 前有堵截,后有追兵,这小小一间厅连地板都是木头的,很快浓烟就先席卷过来,纸门也被接二连三的强箭射穿,张启山抬头看了一眼房顶,还好不高,伸手指着上面冲黑背老六喊了一声,黑背老六当即应声,还刀入鞘,扎住马步,双臂下垂,手掌上翻,喊:“来!” 两人之间的默契已经不需要过多语言,木地板被火一烧,很快就烫得像煎锅,浓烟也开始从地板缝隙中冒出来,时间不多,机会只有一次,张启山提刀后退两步,朝着黑背老六猛冲过去,突然纵身而起,黑背老六大喝一声,用双手在他脚上一托,张启山顿时飞上屋顶,刀自下而上猛挥,就听哗啦啦一阵响,天上掉下大堆碎木,屋顶竟然被这一击砸穿,烟尘滚滚飘了出去,张启山上半身先钻出破洞,伏在屋顶略作观察,放箭的人被房脊遮挡,一时没有发现。 紧接着,张启山和黑背老六一个在上一个在下,把剩余七个人接连送上屋顶,吴老狗是最后一个,他已经被呛得喘不过气,眼睛里全是模糊一片,满脸黑灰、眼泪和汗水,还转头喊:“老六你怎么办!” “操,你走你的!”黑背老六拎着吴老狗腰带用力往上一扔,吴老狗只得伸手抓住张启山,被他拉了出去,这时屋里已经全是浓烟,就连屋顶的裂口都让人探不进头去,也不知道黑背老六使了什么飞檐走壁的功夫,就看见趴在缺口处的张启山身子又一沉,很快把他也拉了出来。 黑背老六刚上屋顶,就咳嗽不止,二月红说声:“小心!”伸出千机棍过去拨开一支箭,跟张启山两个挡在其他人前面,回头喊:“被发现了,快走!” 这时候,吴老狗、齐铁嘴、解九爷三个人吸进去的烟太多,几乎还不能动弹,黑背老六虽然最严重,但他到底功夫硬,已经能自己走,剩下的三个人搀着吴老狗三个跳下屋顶,往后面花园里跑,张启山、二月红紧紧跟上,偏偏二月红跳下去时却被流箭打中了后背,几个人往花园里跑了两步,他喘着气停下,一把拉住张启山说:“大佛爷,你带他们出去。” 这时后面的人已经追了上来,黑压压一片,张启山反手要拉走二月红:“说什么,要走一起走!” 二月红一笑道:“这一箭不重,可位置不好,我该去陪丫头了。” 张启山还要再说,一看追兵已近,知道二月红从不是轻言放弃的人,他既然这么说,就是真的无法可想,只能点点头,转身去掩护逃走的几人。 二月红深吸一口气,反手用力拔出插在背上的箭,转过身来,还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样子,卓然而立,顿时就被几十把弓箭一起瞄准,但追在最前面的人突然抬手,往前两步,抱拳闷声闷气地说:“二爷,久仰。” “你们……”二月红看了看刺客手里的武器——一把造型独特的弯刀:“是猎刀门?” “是。猎刀追命,请二爷束手就擒,也好早登极乐。”杀手虽然语气平淡甚至客气,但却毫无转圜余地。 “要我把脖子伸出来让你砍?”二月红冷笑着一摆千机棍:“看你的本事了。” 这后花园修建得犹如迷宫,到处是花墙、假山、围屏,面积又大,渐渐地吴老狗等人恢复过来,暂时摆脱追兵,在一处泉眼前几人停下商议对策,张启山道:“今天的阵势,不留下几条命,他们不会罢休的,大家分头行动,自求多福吧,我走一边,老六走另一边,老三阿四狗五跟我,七妹老八小九跟你们六哥。” 当年九个人刚认识时,张启山年纪最长,天生的善于筹划领导,大家听他的安排几乎成了条件反射,这时候也没人反对,只有吴老狗问:“那……要不要回去找二爷?” 张启山转身往一条岔路走,扔下句:“他肺叶被打中,逃出去也救不活,你还有心情管别人,快走!” 吴老狗没有办法,只得跟半截李陈皮阿四一起追着张启山走,两路人马分开之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边的黑背老六,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,二月红已经出事了,正如张启山所说,华展是要他们命来的,如果幸运,两拨人马还能剩下一拨,如果……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。 张启山带路走了一阵,半截李的腿就有些受不了,他这腿还是当年倒斗落下的病根,多少年为了修养都坐在椅子上,现在一阵奔逃,疼得钻心,吴老狗忙去扶他,两人就掉了队,陈皮阿四只管自己走,也不出声提醒,张启山意识到的时候,后面两人差点就迷路,半截李坐在路边石头上喘气,浑身都是疼出来的冷汗:“狗五,别管我了,你跟着大佛爷逃吧!” 话音刚落,一个人影就从树后窜出来,弯刀照着吴老狗劈下去,张启山一把拽走他,杀手的刀就砍在石头上,张启山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,手起刀落,把一只血淋淋的手剁了下来,那人顿时疼得大喊大叫,被张启山一脚踹倒,踩住脖子问:“谁派你们猎刀来的?” 杀手自然不说,张启山咬牙狠命踩下去,足有半柱香功夫,那人无论怎么挣扎都脱不开,最后甚至翻出白眼,张启山才稍稍松开脚又问:“谁,快说!” 结果杀手却口吐白沫,片刻功夫就死透了,这是刺客惯用的手段,在牙齿里藏一枚小毒药,为免落入敌手被折磨,他们会在危急关头将其咬破,自寻死路。 张启山啧了一声,踢开尸体,知道既然有一个人找到这里,马上会有第二个第三个,现在必须离开,可半截李已经走不动了,他疼得额头直往下滚汗珠子,抬头看着张启山说:“大佛爷,你怎么婆婆妈妈,走,就死我一个,不走,大家都别想活!” 张启山沉默片刻,一把拉过吴老狗,又在他背上一推,把他推进了另一侧的花墙里,自己跟陈皮阿四随后跟上,三人刚穿出去,就听见后面传来半截李的惨叫,紧接着是他的大骂:“来呀,给爷个痛快!”然后又是撕心裂肺的声音,吴老狗听得胆战心惊,也不知道猎刀门怎样逼问了半截李,只能稀里糊涂跟着张启山往前走。 三个人在花园里茫然奔逃,横冲直撞一阵,路上又遇到几波杀手,很快就都挂了彩,吴老狗伤的最重,陈皮阿四倒只是擦伤,张启山毕竟功力深厚,虽然屡次遇到危险,但总能避开要害,这一路上光是死在他刀下的冤魂就有二十几条,他也已经杀红了眼睛,但到底是五十开外的人,不像年轻时越斗越狠,反而气力不继、视线模糊起来,好容易三个人摸到花园尽头,冲出去一看,却都傻了眼:外面竟然还有一座建筑,四周仍被花木包围,也不知道院墙在哪。 没有办法,既然已经走到这里,就是龙潭虎穴也得闯,张启山打头、吴老狗殿后,慢慢来到走廊上,这条走廊很宽,左右都是植物,可能在整座花园的中心,他们往前走了几步,突然听见前面一阵喧闹,顿时停下脚步,紧接着,一个人就从门里面摔出来,浑身是血,几乎看不出摸样,但吴老狗马上认出来了:“老六!!” 这人果然是黑背老六,他挣扎起身,慢慢往走廊这边退过来,张启山意识到了什么,神色凝重下来,回头一看,果然走廊另一边已经站满了身穿黑衣、手握弯刀的猎刀门人,而这一边,则只有一个人。 这人俊眉修目、薄唇微抿、长身剑立,看年纪,不过二十岁,可浑身上下那一股凛然杀气,却叫人不寒而栗,他从走廊尽头的屋子里出来,脸上沾着一痕血迹,没有任何表情,倒提弯刀对这边拱手说:“九门张大佛爷、四爷、五爷,久仰。”声音还有少年人的稚嫩,语气却很老成。 “老六,七妹他们呢?”吴老狗见无处可逃,干脆上前几步,低声问道。 黑背老六浑身浴血,眼睛都红了,浑身紧绷,听见吴老狗问话,也不回头,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道:“死了。” “……!!”吴老狗一惊,又抬头去看那个少年,他神色淡然,仿佛这些事情都跟自己没有关系,但霍仙姑等人分明就是死在他手上! 这时走廊另一边的杀手按捺不住,开始往中间逼挤,张启山等人已经是疲惫不堪,而且全都有伤,只能背靠着背,慢慢挪动,突然,少年示意,后面的杀手都停下来,就像一堵沉默的黑墙,少年又一次拱手说:“各位都是英雄前辈,如果今天能打败我,就可以从这里出去。” 话音刚落,一个杀手就喊道:“阿坤!干什么?!想违背门主的命令?!” “你怕什么,门主说了,这次行动全听他的,他要逞能,放跑煮熟的鸭子,我们正好看戏。”另一个杀手倒很轻松。 叫做阿坤的少年全然充耳不闻,只是维持着抱拳的动作说:“请!” 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,很快就势成瓢泼,水顺着廊顶一道道滚落下来,把地上的血迹全部洗刷干净,一个杀手走到二月红面前,胸膛还剧烈起伏着,他左右看看倒在那人身边的十几个同门,拔出弯刀来,割掉了那颗曾经倾倒众生的头颅,用黑布包裹着挂在腰间,转身离开。 半截李真的只剩下了半截,所幸他已经不会感觉到疼痛了,死亡就像一场酣梦。杀手也割下了他的头,把剩下半个身子扔进花丛里。 走廊里是三个人拼斗的呐喊声,尽头屋子里,静静躺着三具尸体,霍仙姑的脸还是那么美,齐铁嘴和解九爷表情鲜活,好像刚刚还在打趣斗嘴一样。 雨越下越大,很快,鲜红滚烫的血就会流尽,残破不堪的尸体也腐烂,雨过天晴之后,这座花园就会跟往常一样美丽,安谧又祥和。 吴老狗手脚冰凉,他不知道是因为下了雨天气变冷,还是因为目睹张启山和黑背老六相继被那个少年杀死而吓呆了,眼看着那人朝自己走来,冷峻的脸上又多溅了两个人的血,还是苍白如初,陈皮阿四突然扑上去,被他猛地错步躲开,一刀从左眼穿到右眼,顿时倒在血泊中,阿坤简直好像完全没有受到阻碍,还在一步步朝吴老狗走来。 就算是自己年轻的时候,处在万全状态下,也绝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对手。 吴老狗很快意识到这一点,他看着满地尸体,突然有些释然了,站在那里闭上眼睛,准备迎接属于自己的死亡。 刀插进胸腔,竟然是这种感觉,耳朵里传来皮肉被绞碎的声音,吴老狗顺着阿坤拔刀的力气跪倒,然后贴着他的腿滑了下去,杀手里有人注意到,在这短暂的片刻功夫里,吴老狗似乎用身体挡住视线,拉着阿坤说了一句话,但他也注意到,阿坤并没有回答,那张脸上甚至没有半点变化,还是平静得仿佛置身事外。 “走。”尚且稚嫩的年轻人带着一群杀手离开,留下无数具尸体,这个时候的他,虽然知道自己从此要背负起巨大的罪责和仇恨,但他没有想过,这份责任跟另一种感情纠缠在一起,竟然会如此痛苦纠结,难以释怀。 【上部:恨生慕死】 天气阴沉,跟十年前的那天可真像,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一场倾盆大雨? 吴邪站在怀剑派演武场前面,深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。已经过去这么久,土腥味还是让他感觉恶心、情绪低落,总觉得深埋在泥土下面的尸体和鲜血都在发酵。 “小三爷,你又想起过去的事了?”后面跟着的王盟凑过来低声说,“外面太闹腾,咱们先进屋吧。” 演武场上是一群群的家丁侍女,正在摆桌放凳,张灯结彩,这里很快就要有一场大宴,怀剑派掌门薛尚剑跟九门吴家结盟,宴请南武林各门各派英雄豪杰,一起商议讨伐猎刀门的事宜。 “姓薛的未免有点太嚣张了,这样大张旗鼓,猎刀门会坐视不理吗?”王盟嘀嘀咕咕抱怨起来:“还要拉上咱们垫背!” “猎刀虽然号称满门高手,可也不见得就是啃不动的硬骨头。”吴邪转身后院的客房走去,“如果大家真能齐心协力,围剿猎刀,不过是小意思。” 王盟连忙跟上,一边嬉笑道:“小三爷今天说的话真奇怪。” “哪里奇怪?”吴邪脚步不停,头也不回地问。 “口气就像五年前我刚见着你时候一样。”王盟说,“对了,那胖子不是说过嘛,天真!” 吴邪哈哈一笑:“的确,这些人多不过是酒囊饭袋,真正要跟猎刀硬碰硬,一个能拿出手的都没有,他们现在说着热闹,只怕看见了弯刀,都会吓得尿裤子。” “就是,要跟猎刀拼,还得咱们九门!”王盟马上附和。 吴邪摇了摇头:“虽然我爷爷他们是死在猎刀手下……”说到这里他顿了顿,又接着道,“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,这么急着报仇雪恨。” “太奇怪了,老板……不是,小三爷,那几家人怎么都不着急啊?”王盟也很纳闷。 吴邪冷笑一声道:“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,哪里还顾得上报仇?当年王八邱霸占吴家时,咱们不也是寄人篱下么?其实我还不如他们,被猎刀耍的团团转,整整八年竟不自知。”说着神色黯淡下来。 “话不能这么讲,小三爷你那时候才多大,被……他骗了,也正常,何况咱们现在不是都知道了吗?”王盟连忙安慰。 说到这里刚好到了房间门口,吴邪进门去拿上爷爷传下来的短剑,又叫王盟通知几个武功较好的心腹,几个人混在人群里出了大门。 一名弟子忍不住问:“爷,断刀会马上开始了,咱们这是去哪儿?” 吴邪笑笑说:“闷得很,出去逛逛。”说着上了马,一抖缰绳,带着五六随从直往山下而去。 一个时辰之后,怀剑派里已经是熙熙攘攘,聚集了三教九流各路人马,到处是寒暄恭维声,伴随着阵阵汗臭与热气,一百多张桌上摆满了茶酒果品,不时有还侍女过来添置。 断刀会正式开始,掌门薛尚剑与九门吴家当家吴邪一起走上搭好的高台,向四周抱拳行礼,薛尚剑眉飞色舞,大声说:“今日劳烦各位英雄到此,乃是为了一件大事,大家应该都知道,猎刀门自成立以来,不分善恶,不问是非,只管拿钱办事,这些年也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死在他们的刺客手中,我等习武之人,本应善恶分明,锄奸扬善,猎刀门仗着一门古怪刀法,就想横行霸道,罔顾武林道义……” 台上说得热闹,人群里却有个青年啧啧连声:“真狠,你看,他为了杀你,竟然来投靠这么个不成器的脚色。”他看上去轮廓清俊,眼睛上却架着一副西洋黑眼镜,分辨不出本来样貌。 这一桌人都很沉默,没有谁出声回答,黑眼镜又自斟自饮一杯,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同伴:“喂,你真哑了?”接着伸脖子往台上看去,只见薛尚剑神色狂傲,衣饰俗艳,口沫横飞,吴邪神色安然,只穿一件白色长褂,衣袂飘飘,露出黑色长裤和短靴,更显得眉清目秀,于是转头语气夸张地说:“哦~我说呢,吴小三爷今儿打扮得格外出挑,看呆了是不是?” “闭嘴。”那人终于冷冷地赏了他一句。这正是当年手刃九门门主的少年阿坤,如今已经长成大人,论年龄,应该接近而立,可他看去只不过二十出头。 “真是的,我好心提醒,这一路上你跟老娘们似的嘱咐我们不许动他,看看人家?你要落在他手上,眼珠子都给他挖出来。”黑眼镜又说了一串,结果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。 他无聊,只能再喝酒,又喝了几钟,阿坤突然低声说:“差不多了,动手。” 桌边几个黑衣人无声无息起身,钻入了外围人群之中,大会还在进行中,气氛很是热烈,薛尚剑总算说完,轮到吴邪,他只简单讲了几句感谢怀剑派援手的话,就跟薛掌门一起退到高台后面的两把太师椅上坐下。 两队舞狮队一左一右上了高台,下面还另有四队,顿时全场气氛沸腾,人人叫好,薛尚剑喝了一口茶润嗓子,回身跟吴邪说:“小三爷,薛某当初说要办断刀会,你还劝我不要太声张,看,下面坐着这么多英雄豪杰,围攻一个小小猎刀,还不是易如反掌?何况又有什么危险?” 吴邪陪笑道:“薛掌门说得对,我年轻不懂事,这次受教了。”说着一拱手,薛尚剑心里得意,却还谦虚几句,又提起茶壶给吴邪添茶。 突然间,六条人影从左右牌楼上如燕子一样飞落到高台上,正是阿坤和黑眼镜,台下看到他们手里的弯刀,顿时一片哗然,阿坤也不说话,眼睛甚至没有去看薛尚剑,只在吴邪身上打量,薛尚剑却大笑起来:“来得好,这位想必是张堂主!”说着连连击掌三下,舞狮队突然朝刺客这边扑了过来,当先两队缠住了阿坤和黑眼镜,后面四个把其他刺客团团围住,与这边隔开,很快战圈就从台上蔓延到台下,一群武林人士只干瞪眼,竟然没有人出手相助。 阿坤接了几招,就发现这舞狮队里面的人被覆布挡住了,根本看不清剑是从哪里发出来而,一颗重逾百斤的狮头更是虎虎生风,就连他也不敢硬碰硬,只能先避其锋芒,寻找破解办法,很快阿坤黑眼镜双双被挤到台边,两人同时纵身一跃,跳上狮背,薛尚剑大喝:“刺!!”就看见覆布下伸出无数把长剑,狮子顿时成了刺猬。 “哼,这狮阵可是我怀剑派看家功夫!”薛尚剑甩手喝茶,一边转向吴邪,皮笑肉不笑地说:“吴小三爷虽然跟猎刀有切骨之仇,不过奸邪之徒人人得而诛之,今日薛某不才,斗胆领下张堂主的命了。” 谁想到两人身经百战,早已料到狮身下面另有玄机,早提气又跃起来,稳稳落地,这时只见阿坤和黑眼镜又同时矮身,回刀一旋,那刀尖贴着地划过去,把舞狮弟子的脚筋齐刷刷削断,顿时一阵惨叫声,血溅满地,两个舞狮队全部掉下高台。 黑眼镜转过身来,看看目瞪口呆的薛尚剑说:“不行啊薛掌门,就这么点本事,不够看。” 阿坤冷冷地道:“杀!”一边横刀刺了过去,薛尚剑不敢正面接招,慌忙跳起来,太师椅应声粉碎,他暗暗心惊,一转身抽出佩剑,指着两人说:“你们……以多敌少,胜之不武!” “赢就是生,输就是死,有什么武不武?”黑眼镜说着就要加入战局,阿坤却道:“你退后。” “好,好,你是堂主你老大,你说啥我听啥。”黑眼镜果然收起刀,往后退了两步,一副看好戏的样子。 阿坤倒提弯刀,拱手道:“怀剑掌门薛前辈,久仰。” 薛尚剑一看他行礼,感觉有隙可乘,早已不分青红皂白地扑了上来,两人很快斗在一起,台下四个舞狮队也被解决了,怀剑派一些弟子全被其他刺客挡在下面,不能上来,黑眼镜注意到吴邪从刚才开始就神色镇定,甚至还在喝茶,觉得有些奇怪。 阿坤的刀法自小苦练而成,他天分本来极高,再加上残酷的训练,十几岁就能以一敌二战胜张启山和黑背老六两个绝顶高手,虽然那时他两人年纪太大,又受了伤,但困兽之斗,临死挣扎也来势汹汹,当时的阿坤尚且能应付,又过了十年,要杀薛尚剑可以说是易如反掌,让过几招之后,阿坤终于拔刀反攻,一刀先削断了薛尚剑的武器,一刀砸在断剑上,震裂他虎口,第三刀就干脆利落插进胸膛,紧接着猛拔出来,顿时鲜血四溅。 薛尚剑双眼瞪圆,好像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,片刻后终于慢慢跪倒在地,死在血泊中,台下弟子看见掌门被杀,有的瘫软大哭,有的就要冲上来拼命,黑眼镜说了声:“收工!”阿坤也转身要走,结果始终没有反应的吴邪却叫了声:“张起灵。” 他的脚步立刻顿住,迟疑片刻,才侧过脸来看着吴邪,少年还是那个温和平静的摸样,但说出的话却很陌生:“早晚有一天,我会让你付出代价。”那双乌黑的眼睛没有看他,却分明刺出仇恨的光芒,阿坤——张起灵犹豫片刻,默然转身,带着一群刺客施展绝世轻功离去了。 这一番周折,猎刀门下也有七八人受了伤,按照原定计划,他们会在下山路上一处峡谷里略作休整,结果还没到达,坐骑就先被绊马索掀倒,张起灵和黑眼镜反应快,一跃而下,可后面的刺客就没这么好身手,接二连三全都摔倒在地,紧接着是一阵箭雨,黑眼镜啧声道:“这么难缠?!”连忙拔刀挡箭,足有一刻钟功夫,后面摔倒的刺客全都给扎成了刺猬,只剩张起灵和黑眼镜还站着。 峡谷前面传来很慢的鼓掌声,一个少年人带领弓箭手转出巨石后面,从这边看过去正好是逆光,只见他朗目如月,眉梢带笑,神清气澈,竟然是吴邪。 再怎么算,吴邪也不可能赶在他们前面,难道说…… “台上那个是假货?”黑眼镜笑了笑道:“小三爷果然变滑头了。” “人是假的,话是真的,张起灵,我再给你一次机会,告诉我,是谁指使你杀我爷爷?”吴邪提刀指着张起灵问,“我数到三,再不说,别怪刀子不长眼睛!” “……”张起灵像尊雕塑一样沉默着,少顷突然开口,却是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:“上个月你中了黑雪莲之毒,现在如何了?” 黑眼镜当即“呦”了一声,又“啧啧”起来,吴邪大怒,却冷笑起来说:“少来这一套,看样子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!”说着和身直扑过来,王盟也立刻跟上,带领其余弟子缠住黑眼镜,弯曲的峡谷里,两边顿时交上手,一片金铁交鸣的龙吟之声。 九门各有一项家传绝技,吴家是过水刀法,提起这名字还有一段典故,吴老狗目不识丁,只从娶亲之后才受妻子影响,认字读了书,但到底不像二月红讲究风雅,当年各人成名的时候,武功大多是野路子,所以就约定要自立门派,在江湖上也好有个说法。 那时吴老狗苦思半日,最后愁眉不展地说:“我这刀法是一个没名没姓的人教的,那天我在家里煮面,他饿死鬼一样扑进来,求我给他碗饭吃,我见他可怜,就把刚煮好的过水面给了他,他吃过之后要教我三招刀法。当时我问他:你是谁?这是什么武功?他倒嚣张,说我只教你三招,你不是我弟子,也不要出去说我的名字,至于刀法叫什么,我看不如就叫三脚猫——然后果然只教了三招,他就走了。” 当时在场的张启山等人都是一阵哄笑,也有打趣说三脚猫这名字不错的,也有说那人肯定是个不世出的高手,惋惜吴老狗没留下他的,最后吴老狗只觉得脑袋嗡嗡响,拉着二月红说:“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,我只信二爷,二爷给我起个名儿吧!” “总算学乖了,瞧你给三个儿子起的名字!”二月红也笑着揶揄吴老狗,想了想说:“既然他吃了过水面教的你,这刀法就叫过水刀吧。多少还文雅点,比什么三脚猫,什么一穷二白强多了!” 吴老狗也觉得不错,一来二去过水吴的称号就渐渐响亮起来,这刀法当然不会只有三招,大部分都是吴老狗根据形意附会出来的,还有很多他在实战中琢磨出来的招式,后来传授给了三个儿子,吴邪也从小跟着学,但他天分平平,而且生活顺遂,也没下过多少工夫。 吴邪真正开始苦练,还是从吴老狗被杀,吴家败落开始。阿坤其实早就与吴家相识,只不过隐藏了自己身份。杀死吴老狗后他又登门,谎称自己受吴老狗所托照顾吴邪,大刀阔斧地改进过水刀法,连同自己实战经验倾囊相授,当时吴邪还小,爷爷被杀,父母失踪,只有吴三省尚在维持家业,几年时间里张起灵和他几乎是日夜相伴,在他幼小的心里,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既像父亲,又像哥哥;既是老师,又是玩伴。 想到那段艰难辛苦却简单幸福的时光,张起灵神思有些恍惚起来,看着眼前持刀拼命的吴邪,好像跟刚练刀法时那个小男孩重叠了起来,他只是随手招架,并不反击。可吴邪见张起灵心不在焉,却觉得气愤难平,自知论武功,拍马也追不上这个人,眼睛一转,想起个办法,突然使一招前刺式,浑身空门大开,所有力量都集中在短刀上,张起灵也没想到他会拼命,只得加了五分力把吴邪挡开。 吴邪踉跄后退两步,只觉得丹田一阵灼烧感,顿时呕出黑血来,张起灵见了,知道是黑雪莲毒性未清,连忙收刀走上前两步,扶着吴邪肩膀说:“别动,我替你运功驱毒!” 想不到真的成功了。吴邪眼里光芒微闪,抬手对准张起灵胸口就是一刀,张起灵满心忧虑,怎么也没料到这人会突然袭击,好在反应快,连忙后退,这一刀就只在腹部拖出道血口子,没有伤及要害。 吴邪“切”一声直起腰来:“这么好骗,不像你啊。” “……”张起灵脸上仍没什么表情,也不拔刀,就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。 与此同时,黑眼镜还在跟王盟等缠斗,他以一敌五,却还游刃有余,冲张起灵喊:“别犯二了,你家小三爷一门心思做掉你,你还关心他中毒没中毒?” “你知道我们会来这里。”张起灵终于说了一句话。 “当然。薛尚剑是个蠢材,我找他,就是看上他的蠢。”吴邪知道猎刀是收钱办事,张起灵不会无缘无故杀死自己爷爷,可这个人就像没嘴的瓶子,死也不说到底谁指使他下手,原本吴邪想把他打成重伤,拖回去审问,可一击不中,自己却毒性发作,只觉得手脚冰凉,烦恶难受,他所剩下的力气差不多只够站着,吴家尚有接应,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,好在黑眼镜被缠住,张起灵也不急着动手,眼下只能尽量拖住他们。 “你们猎刀的作风我很清楚,他这么张扬,不会有好下场。我劝过薛尚剑,可惜他不听,不是你教我的吗?只救想活命的人。”吴邪说到这里,喘了口气又道,“我看了附近的地图,猜到你们八成要从这里走,所以早几个月就准备下人皮面具,今天撞在我手里,你们也不冤了。” 这时候黑眼镜那边乒乒乓乓打得正热闹,张起灵这边却是两人对面站着一动不动,片刻后,峡谷两边几乎同时传来马蹄声,前面是怀剑派的人,后面是吴家接应,领头一个二百多斤,七尺多高的胖子,拍马转过山崖就搭箭拉弓,大喊:“天真!!我们来啦!” 怀剑派弟子随后赶到,吴邪冲那边大喊:“各位请快来支援,猎刀中了我的埋伏,现在只剩下两个人!” 当先一个大弟子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,回身喊道:“大家快上!帮吴三爷给师父报仇!” 黑眼镜一看形势不妙,立刻认真起来,几下震开围着自己的王盟等人,退到张起灵旁边,两人很自然地摆出迎敌阵势,背靠背站着,黑眼镜低声说:“哑巴,咱们得找一边杀出去。” 张起灵看到眼前是吴邪和怀剑派弟子,身后则是吴家人,低声道:“我拖住吴邪,你往这边走。” 黑眼镜啧了一声说:“那边是上坡,还是来路,你叫我送死?” “有本事就活,没本事就死。”张起灵冷冷地道,眨眼间已经窜到吴邪跟前,吴邪一惊,提刀就刺,怀剑派弟子齐声呐喊,跳下马来直扑张起灵,吴家人也纷纷放箭,黑眼镜趁他们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,早兔子似的踩着岩壁,飞身蹿了。 张起灵其实连刀也没拔,只是一把扣住了吴邪手腕,同时强运一身真气,那些刀斧弓箭本来就要碰到他身上,刹那间全被荡开,但毕竟数量太多,张起灵身后还是中了三箭,膝弯也被击中,他顿时站立不稳,跪倒在地,一只手还牢牢抓着吴邪手腕。 变故就发生在顷刻之间,等吴邪反应过来,张起灵已经跪倒在自己面前,身后的三支箭随着他呼吸不断起伏。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席卷了吴邪,让他感觉到胸腔里的心脏好像被狠狠攥着,再加上毒性发作,竟然整个人都僵住了,站在那里一动不动。 两边人马看到这情形,都以为张起灵挟持了他,谁也不敢上前,只是拉满弓紧紧瞄准,张起灵握着吴邪的手慢慢松开,他咳嗽一声道:“现在……我还不能死。” 话音刚落,他抬起头来,漆黑的眼睛里有异样的光芒,吴邪只觉得有个声音在脑子里叫嚣:快杀了他,再不动手,他马上就要逃掉了!可身体却不听使唤,眼睁睁看着这个人被从天而降的什么东西一下抓走,伴随着凌厉的风声消失在面前。 王盟也吓了一跳,这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大的鹰,像一片乌云直扑下来,两只利爪轻而易举的带走张起灵,一对铁翼扬起狂风,让他们的弓箭根本无法施展,这是猎刀门的秘密武器吗? 不等王盟想清楚,吴邪就猛然倒了下去,幸好他伸手扶住岩壁,才没有坐在地上,但却也剧烈地咳嗽起来,王盟连忙去扶,他吐出几口黑血,脸色惨白,对胖子点了点头,转头问怀剑派众弟子:“我和薛掌门商议,用替身使了这招里应外合的计策,听各位的语气,难道薛掌门遭到什么不测?” 弟子们纷纷低下头,年纪小的抹起眼泪来,吴邪面上大惊,垂着眼说:“没想到……猎刀这么难对付,请诸位节哀顺变,此事因我而起,我们吴家会尽力帮助各位……” 为首的大弟子上前一步,抱拳道:“师父在时常教我们恩怨分明,吴门主不必介怀,多亏吴门主,才能绊住猎刀刺客,怪只怪我们来迟了……”话说到这里他有些哽咽,顿了顿又道,“以后我怀剑派以报仇雪恨为第一要务,还请吴门主多多指教!” 吴邪笑了一下说:“大家都跟猎刀有仇,谈什么指教,我能帮的,一定尽量帮忙。” 怀剑派众人都以为这招里应外合是吴邪跟薛尚剑套好的,殊不知那名大弟子韩长空早几个月就被吴邪收买,许他掌门之位,让他在关键时刻倒向吴家,这韩长空果然尽职尽责,吴邪在怀剑派养了一个月的伤,离开之前,上上下下都对他感恩戴德,新掌门更表示唯过水吴家之命是从,吴邪见一切按计划进行,也就安心离开了。 这一个月里,他派出去寻找黑雪莲解药的门人陆续传信回来,都说这毒无药可解,只能养,但最后病人还是会从呕血渐次演变成内脏腐烂而死,再用药也只能拖时间罢了。王盟和胖子听了都皱眉,回头安慰吴邪的时候,他倒不以为意,说:“人活着一百年也是活,十年也是活,这一辈子最痛苦、最快乐的事情我都经过了,只要有命能报仇,其他的也不求啦。” 众人散去之后,吴邪靠在床铺上,琢磨起自己刚才说的话,突然发现,这最痛苦和最快乐的事情竟然都跟那个人有关。 张起灵…… 他握紧双手又慢慢松开,在自己最茫然无助的时候他出现了,从绝望的泥泞中把吴邪拖出来,两人相互扶持,在一片荆棘中闯出条路,结果好容易看到希望,他却突然消失,随之而来的打击绝不亚于当年失去爷爷。 这个人是凶手,是仇人,是吴邪找了这么多年的仇人。怪不得之前提起报仇,张起灵总是一言不发,开始吴邪还以为他怕自己去找猎刀麻烦会引火烧身,现在想想……就像一场可笑的自作多情。 一开始吴邪死活也不肯相信,但张起灵却人间蒸发了,整整一年,他疯狂地寻找,直到偶然遇上猎刀门执行任务,为首的刺客竟然真的是那个人,吴邪当时扑上去拉着他,扔掉了这些年好不容易磨练出的沉稳和矜持,至今他还记着自己死死拽着那人的袖口,大喊大叫:“你他娘的说话啊!!!给我一个理由,什么理由我都信!你说我爷爷不是你杀的!操,你说,说!!” 那时候,感觉抓着他就像溺水时抓着一根救命稻草,只要张起灵肯说一句“我没有”,吴邪就会拼尽一切相信他,可他却停下来,转过身,说了两个晴天霹雳般的字:“是我。”语气和神态那么平静又郑重,简直不像是认罪,而像一场承诺。 吴邪目瞪口呆地松开了手,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站了多久,才被王盟硬拖回去,也不记得之后花了几天才振作起来……那段记忆完全是模糊的,即使闭上眼睛都能看到张起灵站在他面前,不是手握弯刀割下爷爷的头,就是平静地看着吴邪说“是我”,吴邪几乎崩溃,但他最终还是撑了下来,艰难地对自己承认,过去八年时间,都是一个骗局。 一切温柔、幸福、快乐,都是假的,即使是真的,他也没法接受,毕竟给予这一切的人手上沾着爷爷的血。 为什么要来找我?为什么教我武功?为什么帮我报仇?为什么?!! 这些话大概永远也没有机会问出口了。 吴邪看着窗外,今天倒是阳光明媚,他叹口气,歪在床沿睡了过去。 张起灵一条腿受了伤,跳下鹰背时不太顺利,好在他勉强站住了,挺起胸膛朝那两扇厚重的石门走去,背上的剑早已经被拔掉,可他向来不会处理伤口,所以连最简单的止血都没做,长袍下面的衣服湿了一片,又冷又粘,张起灵并不在意,眼下有更麻烦的事情要应付。 副门主阿宁和黑眼镜带着一群雕塑似的杀手挡在门口,黑眼镜冲他撇了撇嘴,好像在说“你自求多福”,阿宁凤眼一扫,抱臂问道:“你带去的人在哪?” 张起灵停下脚步,淡然回答:“死了。” “吴家门主的脑袋呢?”阿宁又追问。 “没杀。”张起灵有问必答,言简意赅。 阿宁冷哼一声,拔出弯刀,一步步朝张起灵走来,到他面前,抬起下巴说:“跪下。” 张起灵迟疑片刻,还是艰难地跪在地上,紧接着肩膀一痛,他咬牙忍住了,阿宁用力刺穿肩胛,才把刀收回来,又说:“看在你杀了薛尚剑的份上,饶你这条命,从现在开始回房禁闭,三天后才可出门。还有,门主刚刚说过,心有所碍,累及猎刀,不配做堂主,着令革你职务,连你‘阿坤’的身份一并革去,你现在只是个高等弟子,不该有的都不会再有。” 说完,她退后一步,道:“起来吧。” 张起灵一手撑地,慢慢起身,阿宁见他虽然狼狈,又刚刚遭了处罚,还是一脸平静,毫无悔恨愧疚的样子,暗自叹气,低声道:“你的努力,我和门主都看在眼里,很快就会有将功补过的机会,这次小心点,别再搞砸了。” 所谓禁闭,不仅仅是禁足,按照猎刀规定,禁闭期间也不能吃饭,只每天叫人送一碗水进来,张起灵就是铁打的,刚受了伤,又加上刑罚,也有些吃不消,他知道叫苦讨饶都没有用,就平躺在床上调整气息,尽量减少消耗,到了半夜,房门却被悄悄推开,张起灵自小在猎刀长大,即使在睡觉也像野兽一样警觉,当即睁开了眼,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:“起灵哥,是我!” 是服侍他的女孩子云彩,一次执行任务时被张起灵带回来的,本想等她伤愈就让她离开,结果云彩却死也不肯走,从此跟在张起灵身边,张起灵去吴家八年,她也在猎刀等了八年,年纪虽大,却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,猎刀门几乎人人都说云彩看上了张起灵非他不嫁,但张起灵却没有任何表示。 黑夜里还有巡视的弟子,云彩也不敢点火折子,摸到床边先伸手去探张起灵额头,叹气说:“亏你身体好,不然怎么熬得住!”一边从怀里摸出两个馒头来塞给他:“快吃吧!”张起灵也就默默吃了起来,云彩等了一会儿,又问:“伤怎么样了?疼不疼?我给你偷了一瓶丹药。”说着又把一个小瓷瓶藏在张起灵枕下,张起灵说了声多谢,云彩又叹气说:“我知道你心软,对我都不舍得打骂,何况吴邪……这里没有外人,你老实告诉我,是不是真的喜欢他?” “是。”张起灵回答。 “……那他呢?吴家家业都是你帮他抢回来的,他现在却要杀你!”云彩着急地说。 “……吴邪的爷爷死在我手里,是我欠他的。”张起灵这样说道。 “起灵哥!”云彩有些恼怒了。 “你该走了。”张起灵提醒她道。 云彩无可奈何地道:“你也不想想自己,堂主的位置倒不要紧,问题是……门主已经找到了新的‘阿坤’做继承人,怎么办呢?” “你为什么担心这个?”张起灵反问。 “我当然担心,你不是跟我说过,你有一件事要做,当了门主才能做到吗?只要起灵哥你想做的事,我就会拼命帮你!啊,放心,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,打死也不会说的,你……你得立一个大大的功劳,才能让门主回心转意,而且……”云彩说着紧紧握住了张起灵的手,“而且你要当门主,早晚得杀吴邪……” “我累了,想睡觉。”张起灵马上打断她:“你也要赶紧回去。” 云彩没办法,只好起身悄悄离开,果然,跟吴邪有关的事情没有任何转圜余地,可她分明能感觉到,张起灵要做的事情对他有多重要,猎刀是一群刺客,刺客不能有感情,如果门下弟子有下不了手的人,就必须要亲自杀掉他才能继续呆在猎刀,否则自己先就要死。 在这种情况下,张起灵却对吴邪处处维护,吴邪如果老实也就算了,偏偏他却铁了心跟猎刀作对。云彩气得牙根痒痒,按照门主的作风,绝对会继续派张起灵去杀吴邪,看今晚这样子,他估计赔上性命也不会动手,那就只有想别的办法了……也许该找宁姐商量…… 云彩打定主意,先避过守卫回房去睡,抽空就要替张起灵想办法,除掉吴邪这个眼中钉。 王盟进门的时候,吴邪正在擦屋里的古董架,这是他的爱好,而且不肯让别人动手,王盟也就站得远远的说:“小三爷,霍家传信来了。” “霍家?”吴邪拉下蒙在脸上挡灰尘的布,放好鸡毛掸子走过来说:“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。” 王盟连忙把信递上,吴邪打开看了看,笑一笑,又皱眉道:“霍家好像惹了仰天教,让我去走一趟,帮他们解围。” “咱不去吧,小三爷,当年吴家家业被王八邱霸占,你不是去找过那个霍玲吗?瞧她当初那个样儿,现在还让我们帮忙!”王盟马上愤愤不平起来。 “我也这么想,不过有个问题,霍玲有意无意地提起仰天教觊觎霍家的仙子香,还说秀秀出落得越来越漂亮,似乎想拿仙子香和秀秀来跟我做交换。”吴邪说着把信还给王盟:“秀秀我只有一点印象,即便花容月貌,我现在命不久长,也无福消受了,不过仙子香倒是个好东西,也许真值得走一趟。” “小三爷……你别把事想得那么绝对……”吴邪提起自己中毒的情况,王盟就忍不住难过起来。 倒是吴邪满不在乎,还拍他肩膀安慰道:“干嘛垂头丧气的,只要好好养,起码还有一年时间,不过我本打算慢慢发展……也许针对猎刀门的计划要有变更,会冒一定风险。实话说吧,我不想坑你和胖子,这条路只会越来越难走,要是你害怕,我给你钱,回家乡做小买卖去,怎么样?” 王盟一听,马上生气了,梗着脖子说:“老板,你怎么说这种话!我不走!也不准那胖子走,他如果害怕,就是个孬种!” 吴邪有些欣慰也有些感动,说:“好了好了,随口问一句,看你这三贞九烈的样!快出去,我还没擦完我的宝贝呢。” 王盟哦了一声就要走,转身问:“那我写回信去了,咱们什么时候动身?” “就明天吧。”吴邪心不在焉地回答,却暗暗补了一句,时间真的不够用啊……本来还想先针对猎刀,逼张起灵说出幕后主使,他还留了很多力量准备对付真正的仇人,可现在……… 霍家的仙子香,仰天教的一步登天散……现在看来,真的要用到这两样最不想用的东西,不过想不想是一回事,人家给不给还是另一回事呢。吴邪自嘲地笑了笑,从前屁大点问题都会跟张起灵商量,他的思路受到他巨大影响,到现在也没办法完全摆脱,就连这置之死地的搏命一击……也带着张起灵的影子…… 还记得那是五年前,他和张起灵被王八邱派出的人追杀,堵在一座林子里,当时又是个雨天,对方人太多了,他们两个又不幸落单,吴邪受了伤,张起灵伤的更重,再加上大雨,他血流不止,但却始终尽全力保护吴邪,两个人且战且退,竟然在树林里拖了大半天,最后王八邱的副手刀疤出现,张起灵当时已经伤痕累累,吴邪硬按住他,自己去跟刀疤交手,结果却发现对方穿着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,连短刀都给崩断了。要不是张起灵及时赶到,持剑替他挡下一击,吴邪肯定早去见爷爷了。 不过那金丝软甲太厉害,张起灵的佩剑也被震断,冲击力更让他伤势加重,眼看两人就要被刀疤杀死……吴邪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一幕,光线很暗,能清楚看到有白光从张起灵短剑上凝聚起来,成了一把长刀摸样,他握住这把发光的刀,一击竟然就把刀疤从腰间斩断……金丝软甲如豆腐般被齐齐切开,但光刀昙花一现,也随之消失了,顺着手腕钻回张起灵身体里。 那是什么东西? 两人终于平安逃出来的时候,吴邪一边给张起灵伤口换药,一边忍不住问他。 那叫灵刃……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,只不过从小就有。张起灵这样回答。 这么厉害,你怎么都不用?吴邪羡慕不已。 只要信念坚定,灵刃就会无坚不摧,可是如果内心动摇,不但灵刃折断,自己也有性命危险。张起灵这样回答。 吴邪当时被吓了一跳,看着他一身伤本就心疼,马上说:那不是以命搏命吗!千万别再用了,你也是,逞什么强,老护着我,我有这么弱? 张起灵当时沉默了很久,吴邪都以为他又要装没听见了,却突然冒出来一句:不,我只是觉得自己受伤,好过你受伤。 当时吴邪脸都红了,只好嘀咕几句自己也听不懂的话,赶紧帮他处理完伤口,扶张起灵躺下就要走,结果却被他一把拉住,那力量虽不大,可他想到对方是伤员,就不敢使劲,结果被张起灵拉得弯下身去,嘴唇碰到了他嘴唇。 后来发生的事,吴邪有些记不清了,自己好像说了什么,然后慌不择路地从他房间里逃跑,心脏狂跳,脸红得简直要烧起来。多年朝夕相伴,他和张起灵……早就离不开对方,可这是第一次……太过亲密的接触,让他不能再麻醉自己两人只是好友,一点点尝试,就让吴邪开始不能控制地幻想起来…… 如果能一辈子牵着手走下去,该有多好。 没想到奢望到底只是奢望,没想到一辈子竟然这么短暂。 与此同时,云彩私下找到了阿宁,跟她商量张起灵的事情,阿宁虽然严厉,但也算是张起灵从小就认识的同龄人,听到叙述,她皱起秀眉,说:“这哑巴竟然是认真的?我原以为他只是听门主的命令才去接近吴邪。” “我也这么以为!”云彩着急地说,“没想到起灵哥动了真情,他……你说,我要怎么劝才行?” 阿宁踱了两步说:“别劝了,他的脾气又臭又硬,你再说什么也没用,依我看,只能我们帮他的忙,杀了吴邪,他自然死心。” “这……”云彩有点踌躇。 “怎么了?”阿宁问她。 云彩叹口气说:“以我这些年照顾起灵哥的经验,……如果吴邪真的死了,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……” 阿宁挥一挥手说:“吴邪活着,他不是被吴邪杀,就是被门主杀!我只管救他的命,可不管其他,你也一样,事到如今不能两全,难道眼看着他被一个男人害死?再说……张起灵也许只是一叶障目,吴邪真死了,说不定他就会意识到,身边有个好姑娘呢?” 云彩红了脸,嗔道:“宁姐,你……” “好啦,害羞什么。”阿宁正色道,“女孩子大了,这不是正常的事吗?我一直盼着你能找到个好人家,安稳过一辈子,毕竟你跟我们不一样,手上没有沾血,我以前也劝过,能不要喜欢上猎刀的人最好,可你却一门心思喜欢他。宁姐不会做姐姐,只知道你既然决定了,我就会帮你,毕竟我是一辈子都没资格嫁人的。” 云彩眼圈有点红,重重点头。阿宁转身对墙角里的黑眼镜说:“怎么样,哑巴跟你也是老交情了,你不能袖手旁观吧?” 黑眼镜“呀”一声,笑道:“你们娘儿们的事,怎么拉上我?” “哼,不靠你还能靠谁,我可走不开。”阿宁说道,“这一次去仰天教,你跟他都有责任,线人报告说吴邪也会去,哑巴还不知道,正好你顺手做掉他,也免得单独跑一趟,让哑巴疑心。” “好好好,是是是,宁女王最大!”黑眼镜心不在焉地奉承着,站直身子就往门外走:“放心交给我,就凭吴邪那两下三脚猫,保证让他死得干脆利落没痛苦,也算对得起哑巴。” “等一下!”阿宁叫住他说:“那个‘阿坤’,还在演武场等你,你去试试看他身手怎样,如果有机会,就把他给废了,免得挡哑巴的路。” “还用你说?”黑眼镜笑道,“这人你们到底在哪儿找的?身手怎样还不知道,不过看那臭屁劲,就跟哑巴亲生儿子似的!说话比吃X还难!门主挑选接班人的口味很独特啊。” “闭上你的臭嘴,云彩还在这儿呢!”阿宁马上发火了。 “行,行,反正我想揍哑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,干脆就去演武场揍他儿子出气,哈哈哈哈!”黑眼镜说道最后,笑声已经逐渐远去,屋里两个女人都笑出了声,阿宁又安慰云彩两句,说黑眼镜虽然看着吊儿郎当,其实办事很靠谱,叫她不用担心,云彩也就踏实下来,回房去照顾张起灵去了。 吴老狗去世之后,吴家的家业中心大半转移到浙江一带,湖广势力因为王八邱霸占已久,吴邪收回之后尚不够得心应手,而四川的仰天教这些年趁九门衰落,渐渐把手伸向湖广,接下来的发展更是举步维艰,九门不是走,就是散,在湖广还有些势力的只剩三两家,其中霍仙姑这一脉算是比较强盛,但因为惯于女子掌权,江湖中也有很多闲言碎语,现在当家的是霍仙姑独女霍玲,吴邪对她的印象,一句话概括就是艳若桃李冷如冰霜,而且他总觉得这个女人跟张起灵有什么关系。 还记得当初走投无路去霍家求助时,霍玲伸开手看着自己用凤仙花染的指甲,淡淡一句:“你既然有张起灵帮忙,我就不好横插一脚了,何况我们现在也是自身难保,大家各顾各吧。”就绝了吴邪的心思,那天到霍家本来已经很晚,吴邪却梗了一肚子气,死活不肯住下,连夜赶出门去,以至于半夜露宿时差点被狼群咬死,王盟至今肚子上缝了针的痕迹还没退,所以提起霍家就咬牙切齿。 时隔多年,也算风水轮流转,霍玲前些年生了一场怪病,不能继续当家,她没有把家业传给儿子和侄子,而是按照霍家的家规传给霍秀秀,但秀秀比吴邪还要小,一时间压不住两个哥哥,直到前年她才算彻底掌握霍家,从这方面来说,吴邪和霍秀秀确实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意思,而且在吴邪心里,事情一齤码归一齤码,霍玲做的事情,霍秀秀没有必要负责任,何况当时她更小,在家里做不了任何主,所以吴邪对霍玲的怨恨也并没有延续到她身上。 从浙江到湖广,吴邪带了王盟,让胖子坐镇家中,快马加鞭,不出半个月就到达了霍家。霍玲生病不能见客,霍秀秀接待吴邪一行人,吴邪看她的模样,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,不禁有些感叹,如果自己没有身中不治之毒,会不会有些动心? 吴邪跟霍秀秀聊了一阵,渐渐从别来种种、家长里短聊到霍家和仰天教的过节,原来仰天教一个姓沈的护法看上了她,秀秀却不愿意,这护法就处处刁难,霍家跟吴家一样,从霍仙姑过世后受到巨大冲击,再加上秀秀两个哥哥都不成器,霍玲又生病卧床,仰天教趁虚而入,打着维护霍家的名义,实则欺负秀秀年幼是个女孩,伺机要吞并她家势力。 一个月前,仰天教偶然得了一件东西,霍玲认出那是霍仙姑留下的宝贝,可仰天教一口咬定无凭无据,不肯归还,甚至举办品鉴会,四处炫耀霍仙姑的遗物,霍玲一气病倒,秀秀更没有办法,只能请姑妈写信向吴邪求救。 吴邪听了,不禁有些愤愤不平,看她楚楚可怜地跟他诉说如何被人欺负,想到两人小时候一起玩闹,自己还曾戏言要娶霍秀秀做老婆,吴邪一时冲动,差点当即揽下事情,电光石火间,他突然想起数年前好像也曾有这么一幕,只不过当时还有王胖子和张起灵在身边,他也是热血上脑,想要替人出头,被胖子拦住了,事后还教训他:“说你天真,你还真单纯,自己都保不住了,还要保别人?” “那是老痒啊!跟你们一样,落难之后就跟着我的,现在他出事了,我怎么能不管?”吴邪还有些难以理解。 “唉,你再仔细想想这事,王八邱拿老痒开刀,就是要逼你出头,你不去,他也不敢动你发小,顶多关着而已,你一露头,这老王八就要先搞你,再搞他!”王胖子说着,用肥厚的手掌拍拍吴邪胸口,“你真想救他,就乖乖呆着!” 吴邪咬紧了牙不说话,胖子又说:“我知道你年轻,遇上这样的事,总觉得不为朋友两肋插刀就不够意思,可是天真,你要知道你走的是一条什么路,王八邱,脸皮厚不厚,手段黑不黑?你想斗倒他,就要脸皮比他更厚,手段比他更黑!” “……那我不是变成跟他一样的人了吗!!”吴邪受不了了,马上反驳。 “你以为你现在比他好多少呀?家产被夺,流落在外,还给人追杀,如果不变强变黑,再天真,再善良,你也只能被王八邱这样的坏人一脚踩死!”王胖子大声说道,“这世界上的事,本来就没有什么狗屁正义,只有拳头大说了算!如果你不服,你就要比王八邱更厉害,到那一天是你踩着他,告诉他老子才是正义,你吃进去的东西都给我吐出来!他为了做坏事,都能忍辱负重在你家潜伏、做牛做马这么多年,你既然认定自己做的是好事,为什么不能比他更有耐心!” 吴邪一下子被震住了,他反复琢磨王胖子的话,再加上自己流落这些年亲眼所见的事实,竟然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,最后只是嗫嚅着问:“既然如此,我这么狼狈,你为什么还来跟着我?” 王胖子哼了一声,晃一晃肚子说:“世上没有公道,不代表胖爷心里也没有。”说完拍拍吴邪肩膀,说:“我先吃饭去了,你如果决定要去救姓解的,一句话,刀山火海!” 吴邪站在那里看着他出去关上门,突然觉得鼻子发酸,转过身,却发现张起灵还是那样靠在床边站着,吴邪忍不住开口问:“小哥,我……是不是真的太天真了?” 张起灵好像突然从梦境中醒来一样,看着他,很认真地摇了摇头。 吴邪苦笑一下:“你不用安慰我了,我也知道自己的毛病。” “那不是毛病。”张起灵回答,“那就是你。” 吴邪有些吃惊,也有些感动,低声说:“……是不是真要变成王八邱那样的人,才能胜过他?” 张起灵摇头回答:“你做你自己,会脏手的事情,有我。” 事到如今,吴邪想起他这句话,都觉得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,他差一点忍不住当场哭起来,哑着嗓子说:“小哥……可是,总不能一直这样,我不能老靠你和胖子啊!要是有一天你……你们不能继续帮我怎么办?” 张起灵神色一黯,没有再说什么,他走上来抱住吴邪,抱得很紧很紧,低声说:“我相信你,没有我们,你一个人也能做到,可我既然在,就想继续护着你,多一天,是一天。”那时吴邪还不知道张起灵为什么会说这种话,现在他知道了,想起当时,反而更加迷惑,如果他是在欺骗自己,为什么不干脆给一个空头承诺?说句“我会永远陪着你”? 吴邪实在不想承认,张起灵曾经对他说过的话、对他表露的感情也许是真的,如果是真的,他又该怎么面对自己,怎么面对这个杀亲仇人?!他宁愿相信过去一切都是张起灵的表演,只有这样才能狠下心来,不至于沉陷在挣扎和痛苦当中。 现在,他真的失去张起灵了,面对着霍秀秀,吴邪压下冲动和热血,耐心地开始讨价还价,直谈到深夜,霍秀秀才让步,同意把仙子香交给吴邪,两人都松了口气,霍秀秀送吴邪出门的时候,说了句:“吴邪哥哥,这么多年不见,你果然变了。” 吴邪回头看看她,昏暗的灯光下,霍秀秀也显得很憔悴,于是笑了笑问:“变好了,还是变坏了?” 霍秀秀回答:“变得我有点不认识了。” 吴邪苦笑一声,点点头,转身跟着管家去了住处,王盟等人挑灯等着,一见他回来就分头去伺候,吴邪说了谈话的结果,王盟撇嘴道:“咱们也是要出大力的,仙子香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,小三爷,你还是太客气了。” “你还在想解毒的事?”吴邪一笑,转过身让他替自己脱掉大衣,“别想了,我都不着急!这仙子香据说能让中毒的人在一个时辰内,知无不言言无不尽,对我来说,能撬开哑巴张的嘴,比什么仙药都管用。” 当晚睡下时,已经到了子夜,吴邪还在琢磨,怎么自己年纪轻轻有了不治之症,竟然能这么淡定从容?就好像除掉报仇,已经了无生趣一样,他甚至有种隐约的放松感,觉得无论一年之后能不能报仇,自己都可以放下包袱了。 又过五天,霍秀秀已经带着吴邪来到仰天教,当面与沈护法对峙,并说自己跟吴邪早有婚约,那宝贝正是奶奶传下来的嫁妆,吴邪一晃眼间突然看到个人影,觉得心里咯噔一下,再定睛去找,却又找不到了,霍秀秀正推着他说:“吴邪哥哥,你告诉他呀,我们霍家就算要联姻,自然也是跟你,与仰天教何干!” 吴邪只好随口应承,沈护法知道九门虽然败落,瘦死的骆驼也有几两肉,何况吴家如今蒸蒸日上,连续吞并浙江一带数个小门派,又打散了许多邪派势力,全都收归羽下,霍秀秀既然有吴邪撑腰,他就不愿意触其锋芒,使了个缓兵之计,说:“既然有婚约在先,是我鲁莽了,不过那份无字天书,我也无权交给二位,就请二位先在教中住下,待教主出关,我回禀他之后再行事。” 霍秀秀也没有办法,只能跟吴邪暂且住下,当晚本来平静无波,直到一个女人孤身找到了吴邪,吴邪一看就忍不住吃惊,她竟然是秦海婷,是自己年幼漂泊时曾经偷偷喜欢过的唯一一个女孩。 王盟见秦海婷单独前来,连忙把人都打发走了,还偷偷跟吴邪说:“小三爷最近桃花好旺啊!”被吴邪拍了一下,他嬉笑着退了出去,留两人在屋里,秦海婷问:“吴邪,你不让我坐吗?” 面对着初恋情人,到底还有些拘谨,吴邪只觉得自己一瞬间变回了不知所措的少年,连忙咳嗽一声:“请坐!”又亲自去倒茶。 秦海婷谢过了,沉默一阵之后说:“我……你知道我是谁吗?” “?”吴邪一愣,随即想到仰天教教主大名秦海天,难道! “我是教主的妹妹,你一来,我就知道了。”秦海婷说道,“吴邪,你跟霍秀秀……真的是早有婚约?” 吴邪心里狂跳,只得勉强维持着笑容,既然秦海婷是教主妹妹,他就不能太实在了,要帮霍秀秀圆谎,于是道:“……对。” 秦海婷叹了一声,突然道:“你快走吧!” “什么?!”吴邪怔住了,她问的和她说的,有什么必然联系? “你来之前,猎刀门的人就来过了,哥哥已经跟他们谈好,明天自己出来跟你周旋,他们埋伏在暗处解决你……快走吧!”秦海婷艰难说道,“今晚再不走就来不及了!” 晴天霹雳,吴邪突然想起今天的惊鸿一瞥,忍不住开口问:“猎刀门的人……是谁?” 秦海婷看了一眼吴邪,低声回答:“我也不认识,他自称姓张,是个堂主。” 吴邪觉得喉头一甜,几乎呕出血来,强压下去,冷笑道:“放心,我们吴家人也不是吃素的,他想杀我,尽管来吧。” 秦海婷急了,说:“就算你能躲过去,我哥哥总有别的办法,你在明,他们在暗,哥哥是打定了主意不把无字天书还给你的!” 吴邪沉默起来,毕竟没有无字天书就没有仙子香,他还在犹豫,秦海婷又说:“你……如果拿到了天书,是不是就能安心走了?” 吴邪听这话里有门,马上说:“你有办法让我拿到东西?” 秦海婷看了他好久,才艰难地点头说:“跟我来。” 吴邪留了个心眼,给王盟简单交代一下,自己跟着秦海婷到了仰天教的药房外面,秦海婷说:“我没有习武,走路的声音重,就在外面给你把风,你进去,无字天书放在右边第二个架子上第三格里,吴邪,答应我,拿到你要的东西就走吧!” 吴邪虽然之前也隐约猜到,但现在才弄清秦海婷真的要自己去偷那宝贝,他衡量一下,如果真的动手,就会得罪仰天教,将来的计划实施起来一定会四处掣肘,举步维艰,可猎刀既然已经跟仰天教勾结,就算自己不动手,日子也不会好过,而且以他对张起灵的了解,不是用仙子香这种东西,就算打死他,他也不会说出雇主是谁,那么报仇就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了。 反正只剩一年寿命,只能兵行险招,吴邪咬紧牙关潜入药房,找到右边第二个架子上第三格,轻轻伸手拉开,刚摸到一个小瓶,就听见很轻的一声“嘎达”。 吴邪当即意识到不好,就要使轻功跃出去,但药房里纵横交错许多药架,都是铁的,焊死在地下,他一跃竟然无法出门,更没想到的是,自己竟然又触动了另一个开关,地面猛然开口,吴邪就跟着掉了下去,坠落足有十丈,幸亏他身有武功,如果是平常人掉下来,准要摔死,刚落地,他就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。 那人似乎在角落里潜伏已久了,听到动静就猛地扑过来,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,吴邪慌忙招架,那人似乎没有武器,就只用拳脚,掌风却凌厉如刀,吴邪只能避其锋芒,不敢硬拼,后退几步就碰到了洞壁,瞬间手腕就被一个擒拿抓住狠狠地扣在墙上,紧接着另一只手也给抓住,吴邪条件反射抬脚腿去踢,那人早料到了,一脚踹在他关节上,顿时他半个身子都麻了。 娘的,老子早就该听胖子的话,漂亮女人都是蛇精!吴邪在心里暗骂,把我坑进这么个鬼地方,还唯恐我不死,放出个难缠的高手刺儿头!老子要是能活着出去绝对跟你们没完没了! 话虽这么说,前提得活着,吴邪感觉到那人两指成钩猛往咽喉袭来,连忙大叫:“英雄手下留情!” 那人的动作瞬间滞住了,吴邪见奏效,又急急地喊:“仰天教给了你多少,我吴家可以加倍!” 那人手上的力道顿时松懈下来,放开吴邪,吴邪甩着手腕只觉得酸疼,啧了一声又说:“怎么样,看你武功这么高,干脆跟我混吧!” 对方还是不说话,却往后退了一步,吴邪猛然意识到什么不对,一下挺直身子,试探叫了声:“张……起灵?!” “吴邪……”果然是张起灵,他怎么会在这里? 吴邪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些,愤怒和仇恨让他咬牙切齿地低吼了一声:“张起灵!!”照准了那人的胸腹之间飞起一脚,张起灵立刻避开,吴邪扑上去连连抢攻,他是刀不离身的,刚才被占尽上风,竟然连短刀都没拔出来,这时候也不管什么防御,什么自保了,整个人扑过去拔刀就刺,他简直恨不得能从眼前这人身上咬下一块血淋淋的肉来,自从上回分道扬镳,吴邪无数次猜想过再见的情景,他想,自己应该要质问清楚元凶,然后冷笑一声,告诉姓张的“小爷跟你一直是逢场作戏”,然后再让他尝尝爷爷过水刀法的厉害。 吴邪甚至还想过,如果张起灵肯求饶,他就放过他,毕竟身为杀手,并非自愿,甚至为了吴邪,张起灵也杀过很多人,但无论如何,他都没办法再跟他像朋友一样相处了,吴邪内心里其实很希望这个高傲的人面对死亡时能说出真相,只要他肯低头,他就能放过他,从此两人相忘于江湖,再也不见,虽有遗憾,总好过你死我活。 可惜一见到张起灵,吴邪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恨意,就像有一团毒火烧灼着理智,他明知自己武功不敌,却还是想亲手制住他。张起灵身份暴露回到猎刀之后,每次跟吴邪碰上,非但没有要杀了他斩草除根的意思,而且面对吴邪的质问甚至袭击,也是从不还手,仅仅招架躲闪,事后脱身而去,吴邪一腔怒火落不到实处,就像捏紧了拳头却砸在棉花上,这一次在一片黑暗之中,吴邪胡乱砍了几刀,直到碰上另一边墙壁,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喊道:“妈的,你不用假惺惺,我爷爷已经被你杀了,你怎么不干脆杀了我!看不起我吗!!” 黑暗中隐约听见侧后方传来一声叹息,吴邪想也不想,回身横刀一扫,又扑空了,他更加暴躁,气得大叫:“张起灵!你要不然就说出来是谁灭我们九门,要不然就杀了我,我知道你有灵刃!拔刀啊!!你不说话也不动算什么!敢做不敢当!!” 话音刚落,他就感觉到一阵劲风从后面袭来,目标是自己手腕,知道是张起灵准备缴他械,前面就是岩壁,也没有地方可躲,吴邪干脆一翻短刀把刀刃递了过去,张起灵果然停了下来,吴邪随即回身扬刀一挑,满以为他上了当,这么近的距离绝对躲不开,结果手臂才举到胸口就一麻,差点握不住刀,原来张起灵根本不退,黑暗中就像长了猫眼一样侧身避过吴邪的攻击,同时一掌劈在他手肘上,紧接着捏住吴邪脉门,微微用力,那把短刀就掉落在地,吴邪骂了一声,抬脚就踢,结果密室里太黑,根本不得要领,又挣扎几下,整个人都被牢牢钳制住按在墙上,丝毫动弹不得。 张起灵好像离他很近,吴邪能感觉到脸上有对方呼吸的热气,他也气喘嘘嘘,总算有些适应黑暗,却也只能看到前方一对发亮的眼睛。 自从上次分别,似乎再也没有过这么短距离的接触,算起来足有一年了,可吴邪却还是对张起灵的气息感觉到无比熟悉——他们毕竟曾经比任何人都亲近过。 想到这儿,吴邪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涩,又不要命地强运真气,想挣开张起灵,结果还是失败,却牵动了黑雪莲毒性,当即痛咳起来,张起灵的力量顿时减弱了,人也跟着后退半步,吴邪一咬牙,也不管腹部刀搅似的疼,趁机飞起一脚,结果张起灵猛一闪躲,吴邪没踹到人,自己却失去凭靠,又使空了力气,一下子摔倒在地,背靠着墙壁咳得天昏地暗,手背一摸,脸上都是血,张起灵凑过来好像想帮忙,吴邪骂了一句“滚!”,胡乱推一把也不得要领,整个人就被他拽了过去。 张起灵按着吴邪让他背朝自己盘膝坐下,双手抵住他背心,运一会儿功就皱起了眉头,自己真气在他经脉中处处受制,很勉强才能冲开几处穴位,吴邪似乎有点吃痛,咬牙发出一两声呻吟,张起灵低声说了句:“忍住。”催动一身精湛内力,直逼他丹田中郁结的毒根,吴邪几乎把牙齿都咬碎了,抖得像筛糠,里层衣服全都被汗液浸透,张起灵也聚精会神,不敢有丝毫松懈,足有一个时辰之后,才总算疏通吴邪全身经脉,两人都是筋疲力尽,吴邪虽然觉得疲倦不堪,但毒性被清了大半,还是轻松不少。 “你……不用假惺惺,没有解药,这毒早晚会发作。”吴邪平复一下呼吸,才说,“省省吧,如果真的还念一点情分,你就告诉我,是谁指使猎刀,杀我爷爷,灭我九门?!” “我不能说。”张起灵回答说,“真相不是你能接受的。你就把我当做是元凶,到此为止,不要再追查下去,也不要跟猎刀作对了。先想办法解毒……然后娶妻生子,好好生活。” “呸!!”吴邪怒道,“还好好生活,我明知道爷爷被人害了,还怎么好好生活!我这一辈子已经毁了,除掉报仇没有别的心思!你要么帮我,要么滚!” 张起灵暗暗平息真气,一边回他道:“我这条命可以交给你,但不是现在,等我做完了我的事情,要杀要剐,随你。” 吴邪冷笑道:“我要你的命有屁用,我要的是真正的凶手。你说得好听,猴年马月事情能完?!” “……这不是敷衍。”张起灵说道,“你会有机会用刀砍在我脖子上,到那时候,不论生死,我绝无怨言。” 他说的郑重其事,吴邪心里一颤,却只是哼了声没说话。他几乎能想象到张起灵现在的样子,那个人说话很少,更少承诺,可是他言出必行,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,他都会用非常认真的表情看着他,黑色眸子闪烁着坚毅的光芒,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去相信的力量。 “我们两人同时被陷害,关在这里,其中必有蹊跷。”张起灵又说。 吴邪平静下来,想想他的话确实有道理,自己是被秦海婷坑了掉进来的,那张起灵呢?总不至于进来散步吧?这像是一个刻意的安排:“你为什么会到仰天教?又为什么会在这里?” 张起灵简单叙述一下,原来他三天前到了这里,奉命跟秦海天拿一步登天散,秦海天敷衍了几日,让自己妹妹出面把他们引进药房,秦海婷没有武功,又是个姑娘,她故意扳动开关,自己掉下陷阱,张起灵只得去救,结果却被她迷晕,等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密室中了。 又是那个女人!吴邪恨得牙痒痒,嘴上揶揄道:“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,我还在想这些小伎俩怎么奈何得了你,原来是有个姑娘!” “你呢?”张起灵反问,“如果不是她,你也不会在这里。” 吴邪一惊,心想自己跟秦海婷交谈明明在屋外,他怎么会听见?不对,他们其实也没谈什么——就算谈了又怎样?于是立刻横下心说:“你有青梅竹马,我也有初恋情人。我跟她好过,怎么着?” 张起灵半天没说话,吴邪自觉总算出了一口气,给他添了点堵,正有些得意,仔细一想,却暗暗吃惊:自己怎么还跟以前一样?张起灵已经不是那个永远站在他这边的小哥了,他却还用不存在的感情来怄气,这真是个要命的习惯,吴邪几乎想抬手抽自己,连忙咳嗽两声,说:“既然如此,看来这确实是仰天教的花招,他们到底打算干什么?” “曾有人雇猎刀来杀秦海天,不过门主并未行动,反而把情报透露给仰天教,卖了秦海天一个人情。”张起灵顿了顿,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继续说,“所以现在仰天教跟我们算是私下的同盟,门主这次派我来,要求仰天教的一步登天散,也许秦海天不愿交出,又不能当面拒绝,所以想了这个办法。” 吴邪没想到他这么爽快,倒是怔住了,半天才道:“你把这些告诉我,不怕被我利用?” “……”张起灵沉默半晌才道,“我有分寸。” 吴邪叹了口气,密室里陷入一片寂静中,他在心里忖度,虽然张起灵还是不肯说出真相,但他也的确不是元凶,自己既然说了要报仇,就没有杀掉他来敷衍爷爷的道理,现在两人一起被困,等于是吴越同舟,首先得想办法逃出去,要齐心协力,其他的只能容后再谈,于是放松了语气,说道:“……小哥。” “吴邪?”张起灵似乎有一点惊讶,这个过去几乎天天能听到的称呼,现在听来几乎是恍如隔世。 “老子经常觉得,你他娘的就是个闷油瓶,有时候恨不得砸开瓶口!”吴邪恨恨地说了两句,喘一口气道,“你不说,我照样有办法,咱们走着瞧吧。现在先理一理眼下的事,我是和霍家人来的,跟仰天教讨要一份无字天书,霍秀秀告诉我,那是她奶奶霍仙姑留下来的遗物,想必仰天教也是不愿意给我,才把我弄到这儿来,他们早知道你也在这里,又知道我们有仇,所以干脆想了这个办法,想让我们俩互相拼斗,等有伤亡之后,再找几个高手进来杀了剩下的一个,回头就在武林中说,是我们俩觊觎他们仰天教的宝物,不慎掉进密室,正好遇上,厮杀而死,这样既保住了东西,又不损害名声,虽然肯定会有人怀疑,但矛头总不至于全对准他们。” “……嗯。”张起灵表示同意。 “所以现在最好养精蓄锐,明天一早就会有人进来查看我们死了没有,到时候就靠你了,他们肯定会放绳索或者软梯下来,你先制住他们,然后上去,这样我也就能脱身。”吴邪说到这里,想了一想问:“你有什么同党……同门在这里吗?” “就我一个人。”张起灵回答。 “这可有点麻烦,毕竟是仰天教的地盘,就算咱们出去了,如果他们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怎么办?”吴邪一边想一边说道。 “仰天教地势险峻,外围都是丛林,我有八成把握可以带你逃走。”张起灵说。 “……那就等我们各回各家再来对付他们吧。”吴邪打了个哈欠。 “你先休息。”黑暗中穿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,张起灵脱下自己外套卷一卷垫在地上,拍了拍示意吴邪道,“我来守着。” 吴邪确实累坏了,也不跟他客气,倒在衣包上就睡,张起灵等他呼吸平稳之后,伸手摸了摸他的脸,动作很轻又很细致,就好像在检验一件宝物,吴邪睡得熟,完全没有察觉,张起灵又摸摸他的脖子和手,感觉温度不高也不低,这才算放心,于是自己背靠着墙壁打坐,收束真气,他内功因为年龄所限,还算不上炉火纯青,但也已经是行家高手,一旦入定,就能做到天人合一,时间的流逝跟着变得微不足道起来。 从前两人也曾经这样携手同行过,有时住在客栈,有时就露宿野外,每次吴邪睡着又醒来,总能看到不属于自己的衣服披在身上,沾着他熟悉的味道,这种气味让他感觉到格外安心舒适。理智能让他抗拒张起灵,可十年来养成的习惯却已经浸透了那个人的影子,以至于睡到迷迷糊糊时他好像又回到小时候,每天跟在张起灵身后,两人几乎寸步不离,朦胧的梦境里,吴邪无意识叫了几声“小哥”,张起灵随即睁开眼睛,又伸手去检查,确定没有问题之后,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,吴邪翻了个身,才安静下来。 张起灵在黑暗中看着他的侧脸,又像入定似的一动不动,片刻之后,密室顶上突然传来一阵响动,好像有什么人在掀盖子,张起灵马上全身绷紧,却没有看到人下来,顶盖开了个小口,两样小东西被扔下来,兹兹冒烟,张起灵立刻意识到不好,小小的密室里瞬间就烟雾缭绕,他先蹲下身摇醒吴邪,让他用自己的外套掩住口鼻,然后屏住呼吸,反手在墙壁上一摸,摸到个金属拉环,用力一扯,墙壁上应声出现个缺口,里面比外面更黑。 可是毒烟已经弥漫了整个密室,吴邪身上本就有毒,虽然尽量遮挡,还是被呛得痛咳起来,张起灵推他进入缺口里,自己跟了进去。这条路是倾斜向上的,毒烟大多堆积在下面,走了十几尺之后,空气里已经没有烟味,吴邪又咳嗽几声,才说:“你知道有这条路,怎么不早说?” 张起灵年幼时受过很多训练,其中就有一项是机关术,那两根家传的长指已经练到既柔软又有力,而且非常敏感的程度,对付一些暗藏的机关得心应手,吴邪下来之前,他已经找到了这个拉环,但没有马上触动,只是暗暗记下位置,准备见机行事,不料这么快就派上用场。吴邪问起,他就简单说:“里面不知深浅,还是要小心。” 说着,他就要换到吴邪前面去,可这条通道太狭窄了,吴邪使劲贴在墙壁上,还是免不了跟他几乎抱在一起,但他知道张起灵说得对,也就只好认了,乖乖让他打头阵,两人在通道里没头苍蝇一样走下去,这才发现地底别有洞天,暗道竟然有很多条,纵横交错,粗细不等,两人凭直觉选了几次方向,大概走了几里路,前方拐角处总算有一片微光,张起灵更加谨慎,先自己过去看了一眼,确认没有问题,才招手让吴邪跟上。 他们面前竟然是个地下书库,中央有一张案,案上摊着刚看过的几本书,墙壁上火把不断跃动,好像主人刚离去不久,吴邪当即上前拿起书来,抖了抖,一层飞灰,再用手抹抹封面,才看出来上面的四个字:“蛇沼秘术”,他念了一遍,张起灵皱眉摇头,吴邪干脆把书揣进怀里,还想再拿下一本,张起灵已经听到远处有脚步声,连忙拉着吴邪躲到阴影里两个旧书架中间,刚刚藏好,吴邪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: “他们俩以前曾经一同行走江湖,真的会自相残杀吗?”这竟然是霍秀秀!吴邪心一寒,又听到另一个声音说: “密室里黑得很,他们肯定都把对方当成我们仰天教的人,等打到半死,就算认出来也没用了,哥哥已经安排人往密室里投毒,回头就告诉猎刀门和吴家,说他俩在密室里撞上,仇人相见分外眼红,所以杀得你死我活,最后又触动机关,不幸身亡。至于这两位贵客为何会掉进密室,我仰天教大人有大量,就不计较了。”秦海婷有些得意地道。 霍秀秀笑了一声,又说,“这么说,拿东西就算是到手了?” 两人一边说一边朝这里走过来,张起灵和吴邪下意识往更里面挤过去,两人这下真的呼吸相闻,再加上张起灵下意识伸手臂护住吴邪,就好像抱着他一样,吴邪有些尴尬,看看张起灵,只见他侧着头皱起眉来,聚精会神听那边的对话,自己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,赶忙集中精神,就听那边说到:“原来四灵刃各有妙用,就是不知道其他灵刃都在哪?”这还是霍秀秀的声音。 “这个……哥哥还没查清楚,所以他才叫我过来拿蛇沼秘术回去看看。”秦海婷答道。 吴邪一听,顿时心脏狂跳起来,她们竟然是为了自己怀里这本书来的,眼下秦海婷和霍秀秀就在两排书架之外,几乎能看到她们影影绰绰的轮廓,现在要把书放回去肯定来不及了,就算来得及,也能明显看出被人动过的痕迹,到时候她俩肯定会马上命人搜查密道,吴邪还有毒在身,他们又分不清方向,两眼一抹黑,到那时仰天教也不用派什么人动手,只要把他们往机关凶险的密室里一逼,事情就完蛋了,现在怎么办?! 张起灵显然也意识到情况不妙,手腕一翻,似乎就要用灵刃,吴邪很了解他,知道他是打算要杀两个姑娘灭口,连忙一把抓住他手,使劲摇头,指了指自己,又指了指他,做个手势,张起灵摇头,意思是这样不保险,吴邪恨恨地“说”:那就掰伙,张起灵无奈,只有点头同意。 两个女孩转过书架,一眼就看到案上空了,秦海婷说:“奇怪!书呢?”走过来要查看,霍秀秀却退后一步,左右审视,拔腿就往来路跑去,这次不用吴邪说什么,张起灵已经一跃而起,踩着书柜顶直追过去,那边顿时传来打斗声,秦海婷吓得惊叫不已,再转过头,发现吴邪已经用刀指着自己,皮笑肉不笑地说:“秦姑娘,别怕,我还没变鬼。” 片刻功夫,张起灵已经回来了,扛着昏迷的霍秀秀扔到了刚才藏身的书柜后面,秦海婷吓得浑身发抖,眼泪直流,看起来倒是楚楚可怜,吴邪咳嗽一声,尽量放轻声音说:“带我们下山,我保证你平安无事。” “她……她……”秦海婷还盯着书柜后面,吴邪低声道,“放心,乖乖听话,你就不会变得跟她一样。” 秦海婷连忙点头,支撑着站起身来,吴邪把刀藏在袖子里,一只手架住她,外人看来就像搀着秦海婷一样,秦海婷只好战战兢兢往密道里走,一路上基本都在倾斜向下,也没遇见什么守卫,吴邪庆幸自己猜得对,拿走的这本书恐怕是很重要的东西,以至于秦海天派亲妹妹来取,既然如此,他就不会让太多人知道密道的存在,里面还算相对安全,大约半个时辰过去,秦海婷领两人到了出口,吴邪停住,张起灵出去查探,外面果然是仰天山脚下,也没有见到什么人烟,他四面八方都走了走,回来朝吴邪点头。 吴邪说声:“谢了,秦姑娘。”顺手用刀柄把她打晕,张起灵过来拉住他,两人迅速消失在山下丛林里。 当晚,两人沿着溪流找到一个小村,张起灵却不同意进去歇宿,他说:“仰天教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势力,恐怕附近村民都跟他们交情匪浅,还是不要打草惊蛇。” 话虽如此,吴邪却有些撑不住,他中的毒,发作时极度畏寒,在吴家还能点着火炉取暖,这时已经抖得说不出话,可想一想确实如此,也只好勉强点头,张起灵早把外套给他裹上了,又把长衣也脱下来包在里面,吴邪只觉得又冷又饿,整个人都有些昏昏然,被张起灵拉着到村外不远的一棵大树后面坐下,嘱咐一句“等我回来”,他胡乱点头,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坐在茫茫雪地里,黑雪莲的毒性太强,虽然是初秋,可已经有些受不了,尽管大夫都说还有一年时间,可吴邪很担心自己根本等不了一年。 过了一会儿,张起灵回来,用一块布裹着烧鸡烤肉,先让吴邪吃饱,自己才把剩下的吃了,皮和骨头反身回村里喂给几只狼狗,布扔进河里顺水漂走,再回到树下,看见吴邪吃了热东西暖和过来,已经迷迷糊糊要睡着,可嘴唇还是青紫色,身上仍发抖,张起灵干脆自己靠树干坐了,把他抱过来,用外套将两人一起裹住。 吴邪反抗几下,无奈本就不是对手,而且实在冷得厉害,只好认输,一闭眼全做不知道,片刻后就歪在张起灵怀里睡熟了。 他一觉醒来,首先听见几个人相互呼喝的声音,接着脸上一热,有什么东西掉下来,抬头看去,顿时吓清醒了:张起灵整个人就像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,已经连站都站不稳,却还下意识护着他,手上的血直滴下来,落在吴邪脸上,黑雪莲的毒性日轻夜重,再加上昨天驱除不少,吴邪这时候已经好多了,他连忙从衣服堆里跳起来,喊了声:“小哥?!” “退后!”张起灵马上开口,吴邪眼前一晃,好像有一根蛛丝似的东西在闪闪发光,不容他细想,这东西就朝着自己飞过来,他连忙矮身躲闪,银丝竟然勒进了树干里,而且入木三分,吴邪大吃一惊,说:“这是什么玩意?!”同时发现张起灵身上很多细长笔直的伤口,恐怕就是被这些银蛛丝给伤的! 他连忙四面环顾,果然发现周围有十几个人,好像在列什么阵法,七八根银蛛丝映着日光,像网一样朝着他和张起灵慢慢收紧,张起灵低声说:“听我口令。” 吴邪只好嗯了一声,忍不住又加上句:“小心”,张起灵点点头,那张蛛网随着几个列阵人的步伐慢慢转动,突然之间,他们同时收紧,四面八方的银蛛丝同时朝中间绞下来,张起灵喊了声:“趴下!”吴邪连忙照做,还是有一缕头发被齐刷刷切断了,张起灵突然拔出掌心的灵刃,朝着身前猛然一挥,几根银蛛丝应声而断,银蛛丝虽细,可是非常坚韧,张起灵虽然马上往前扑倒,背后却还是给击中,顿时又添几道伤口,再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就有些艰难。 剩下的几个列阵人还是很快调整位置,又用银蛛丝围住了他,张起灵气喘吁吁,再次拔出灵刃,似乎打算继续如法炮制,可他这样做,背后永远都是空门,吴邪趴在地上,一时间还没有危险,估计那些人准备先杀了张起灵,再对付他,正在干着急,网阵又一次转动起来,张起灵却突然回身,直接砍断身后的银蛛丝,然后猛然一跃,眨眼间已经到了大树旁边,这时他背靠树干,身后已经没有威胁,再一刀砍断剩下的银蛛丝,片刻之间就破了阵法。 吴邪连忙站起来扶住他,同时四面八方的杀手也一起扑上来,两人连一句话也无暇再说,就以树干为中心,跟这些人周旋起来,吴邪连打带躲,一边想到昨天在地下书库里张起灵要杀秦海婷霍秀秀,恐怕就是担心行踪泄露,结果真让他料到了,这些人恐怕就是仰天教派来的,虽然碍于门派名声,不能大张旗鼓发动弟子来杀他俩,但是有了秦海婷提供的情报,他们就知道两人是朝着什么方向逃跑,要追上来太容易了。 这些人恐怕都是对仰天教忠心耿耿的高手,本来吴邪武功只勉强算得上好,张起灵又受了伤,两人寡不敌众,抵挡一阵都有损伤,张起灵猛然挥灵刃削断面前两把武器,回身拉着吴邪就跑,两人往丛林里钻去,一阵狂奔后停下来解决最先追上来的人,又得往前逃,这是利用速度分散敌人的策略,可他们两个体力本就不支了,很快已经被追得气喘吁吁,又给包围起来。 吴邪大口喘着气,浑身都被汗浸透,跟张起灵背靠背站在一起,那一瞬间,他突然觉得,如果能这样死掉也不错,好过被毒性发作折磨而死。 就在仰天教高手要扑上来的时候,丛林里突然传来个女人的声音:“慢着,手下留人。” 吴邪听这声音耳熟,回过头一看,大约十几个人手里端着西洋火枪,从树后走出来,领头的果然认识:“霍玲……!?” 霍玲扫了他一眼,就像没看见一样,指挥手下把两人围住,她看上去气色很好,而且惊人的年轻,不过吴邪知道霍玲本来就是霍老太太最小的女儿,年纪只有三十出头,不过没想到这几年她几乎没有变化,竟然还是那么漂亮。 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他们,吴邪觉得心里发寒,这种火枪他听说过,就算一个小孩拿着,也能打死武林高手,别说这么多杆了,这比那银蛛丝网阵可怕得多,而且张起灵消耗很大,他的血几乎把自己背后都浸透,也不知道醒来前发生过什么事。霍玲抱臂看着两人,说:“各位,我和这两个人有几句话说,能不能行个方便?” 仰天教几人面面相觑,最后一个领头的道:“请。” “多谢。”霍玲说着,笑了起来,“张起灵,你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?” “不记得。”没想到,她得到的是这样三个字。 霍玲登时怒了,柳眉倒竖:“好!好!我不介意再说一次。你听着,霍家在我手里,你想要什么,吴家有,霍家就有,劝你最好到我这里来,我可不像姓吴的小孩儿,不介意你是猎刀门下,只要你一句话,连霍家都可以并入猎刀门。” 张起灵这次干脆一个字也不回,丛林里变得非常安静。 “你……!亲生母亲被猎刀杀了,你怎么能……”吴邪忍不住开口。 “用剑之人,死于剑下,我母亲既然走了这条路,就没有奢望过能有好报,死在他手下又有什么不好,起码,他的刀够快。”霍玲扬了扬嘴角,“怎么样,张起灵,你就不考虑一下?” “我对你没有兴趣。”张起灵冷冷地回了一句。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霍玲,她气得大喊:“为什么?!为了你,我可以不顾一切,什么善恶是非统统当做狗屁,你要做圣人,我陪你,你要做恶棍,我也陪你!上天入地,正邪对错,我都跟你站在一起!你为什么不喜欢我,喜欢这么一个没眼光的小混蛋?!你齤他妈的是变态吗!?还是个废物,不知道什么叫感情?” “……”张起灵又不说话了,吴邪怀疑他可能真的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,干脆自己喊道:“算了吧,你这叫什么狗屁感情?!你喜欢他,他做什么都是对的,如果有一天你喜欢别人了呢?!别人叫你来害他,你是不是也屁颠屁颠的来害?姑奶奶,谁敢让你喜欢啊?!” “滚!这里有你什么事!”霍玲喊了一句之后,喘了口气,突然又笑起来,仰头对张起灵说: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,现在你们俩只能活一个,你跪下来求饶,我就放你走,怎么样?” “做梦。”这次张起灵倒是回应得很快,让吴邪甚至没有时间去担忧和忐忑,那个人伸手过来拉住了他的手,吴邪感觉到心里一阵酸涩——张起灵好像一直是那个张起灵,可他明明已经不是了,而自己,也有些变得不像吴邪。 霍玲喝了一声:“动手!”顿时枪声大作,吴邪感觉身子一轻,竟然被张起灵拽得跃起一丈多高,那些霍家人没有打着他俩,因为站成一圈,倒有大半被自己人击中,霍玲喊了声:“废物!”抢过一把枪,瞄准两人就扣动扳机,张起灵正跟扑上来的仰天教高手缠斗,没有注意,吴邪慌忙扑上去替他挡了一枪,整个人都被冲击力带得后退两步,他忍痛甩手把短刀飞了出去,正中霍玲胸口,眼看着那个美艳的女人瞪大眼睛,慢慢倒在地上。 吴邪支撑不住了,这一枪打在锁骨上,血流如注,他很快就眼前发黑,也跪倒在地,张起灵发现不对,勉强挡开两个人,扑过来背起吴邪就跑,刚冲出两步,前面又出现了一队人马,张起灵心一沉,吴邪却趴在他身上说:“不要紧……是胖子!!” 果然是王胖子,他带着一队吴家人过来,先拦住仰天教高手,然后自己从背上卸下一杆很长的猎枪,跳下马走过来看着张起灵和吴邪,皱紧了眉头,挥挥手说:“你们退后!” “慢着!”吴邪喊了一声,喘一口气,眼前已经开始发黑,他用最后的力气,咬牙切齿嘱咐胖子说:“一个都别留下!做得干净点。” 胖子拍着胸脯说:“我办事,你放心!”吴邪点点头,随即陷入了昏迷之中。 吴邪再次醒来的时候,已经躺在客栈里,他先叫胖子来问:“小哥呢?” 胖子在他窗前拖了一张雕花椅坐下,很严肃地道:“天真,哥哥先问你,你打算把他怎么办?” “……我自有分寸。”吴邪一时语塞,只好这样说道,“先不要告诉门下弟子。” “这还用你说?你把我看的也忒没眼色了。”胖子道,“不过,天真,你可得自己把握住,我知道你对小哥余情未了,咱们三个曾经是铁哥们,作为朋友,胖爷其实很希望你们俩能放下恩怨在一起,不过,你也要考虑清楚,第一小哥是男人,这就很要命;第二,他有天大的理由,也没法改变一个事实:你爷爷死在他刀下。如果你们在一起,过水吴家就没法在江湖上混下去了,道义上这是说不通的。” “……”吴邪神色黯然,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清楚?只能点头说:“嗯,我知道。” 两人沉默一阵,吴邪又问:“霍家的人怎么处理的?没放跑吧?” 胖子嘿嘿笑道:“当然没有,正好仰天教的人也在,都被胖爷我撂倒了,就把他们摆了摆,做成互相残杀的样子,估计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小丫头耳朵里。” 吴邪点点头,又想了想,对胖子说:“你找一个口风紧的人,去跟霍秀秀说一句话,就说她想要的东西已经不在仰天教了,在我这里。” 胖子也不问是什么东西,只点头答应,吴邪又说:“王盟他们还在仰天教,估计正找我呢,你飞鸽传书,就说霍家知道我的下落。” “天真,你这意思是不打算露面?”胖子问道。 “嗯。”吴邪点点头,“既然仰天教想让我死,那我干脆就消失,看他们如何交代,见过我和小哥的人只有秦海婷、霍秀秀,秀秀是个聪明人,她如果明白我的意思,肯定会矢口否认,这样就成了仰天教暗算我们,霍家仗义出手相助,不过先得让他们都从仰天山上下来,免得秦海天恼羞成怒赶尽杀绝。” 说着,吴邪又问:“我怀里藏了一本书,在哪里?” 胖子道:“我收着呢!”一边拿出来交给他,吴邪掂量一下,把封面一个“蛇”字撕下来,告诉胖子:“派人给霍秀秀传话时,就拿着这个去,一定得小心,万一被仰天教发现,就有了口实说我们私下勾结。” 胖子看了看那本书问:“这是啥,武功秘籍?” “我也不知道,不过仰天教和霍家,似乎都想要得到它。”吴邪回答。 胖子接过残页,一笑说:“这么重要,那得胖爷我亲自去送。” “不行!你得在家里坐镇,我的消息,除了你和王盟,谁也不要说,就一口咬定没见过我,在武林中造出声势,逼仰天教交出人来,这个东西,交给谷雨吧。”吴邪叮嘱道,谷雨是一个瘦小的哑仆,也是跟了他许多年的,忠心耿耿,而且身手不错,胖子想一想也觉得妥当,就应了下来。 “现在距离四年一次的武林大会,还有多久?”吴邪又问了一句。 胖子掐着肥肥的指头算了算:“三个月零三天。” 吴邪点头道:“嗯,我就不回去了,等伤好得差不多,直接北上。” “你这意思是要闹一闹武林大会?”胖子贼兮兮地笑起来,“不错,这主意好。”他突然一拍脑门,“对了,这个玩意儿你拿去,如果仰天教敢对质,就拿出来给他们看!”说着掏出一面金牌递给吴邪。 吴邪接过去一看,牌面上刻着一个“仰”字,也笑了:“好。那家里的事就交给你,我失踪,下面肯定人心不稳,全都得靠你了。” 胖子拍了拍胸脯说:“放心,我跟着你打天下,这些小兔崽子谁敢不听话?何况还有王萌萌呢!” 俩人说完,胖子耳朵尖,突然听见窗外一阵不寻常的动静,顿时神经紧绷,抓起靠在墙角的火枪冲过去,喊了一声:“谁!”外面一个黑影朝着树梢一扑,就要逃,胖子连忙放枪,却因为树叶遮挡打空了,气得大骂两声,吴邪则是手脚冰凉,两人在屋里密谈,竟然连隔墙有耳都忘了,这人八成是仰天教的探子,如果被他逃走,不但之前的计划落空,而且吴家反而会变成盗宝陷害的罪魁祸首! 眼看那人就要翻出客栈去,一个东西从隔壁窗户里呼地飞过,正中他后脑,那人顿时掉下地来口喷鲜血,胖子说了声“小哥?!”从窗边退出来去开门,正好张起灵就在门外,身上密密麻麻包扎着绷带,走路还不太稳,看见胖子,点了点头,侧身进来。 吴邪见他这个样子,连忙要从床上下来,却被张起灵按住了,自己坐在刚才胖子坐的地方,胖子见状连忙拉上门,张起灵喘了一口气,说:“还是这么不小心。” 吴邪有些尴尬,抬头去看胖子,胖子咳嗽一声说:“我出去洗地。”就溜了,整间客栈都被他包下来,掌柜的、跑堂的、店小二虽然听到动静,看到有人掉下树来,却不敢吭声,胖子就在走廊里喊:“干活了干活了,都起来,外头有个鸟叫得讨厌,跟我去抓了下酒!” 吴邪等外面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,才低声叫:“小哥……” 张起灵看看他,问:“伤,怎样了?” “没事,我伤得不重,你呢?”吴邪看他被裹得像个粽子,到底有些心疼。 张起灵摇摇头:“不碍事。” 两人一阵沉默,屋里气氛有些尴尬,最后吴邪咳嗽几声,道:“那个……我要北上去参加武林大会,既然咱俩说好了要合作,你得听我一句话。” 张起灵看着他,示意吴邪说下去。 “现在我要联合霍家跟仰天教要人,就说我行踪不明,是在他们地盘上丢的,他们得把我交出来,仰天教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,但只有秦海婷一面之词,江湖中也没有多少人相信,我希望……你也暂时不要回去,让猎刀对仰天教产生怀疑,这样才有机会扳倒他们。”吴邪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。 张起灵略一迟疑就点头了,吴邪倒有些意外,笑了笑:“你那个青梅竹马的云彩姑娘会不会着急啊?”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,没说话。 “我会交代胖子,让他给你安排地方,在吴家秘密修养,你如果愿意,等伤好了,配合我一下吧。”吴邪本想把话说得硬气一点,可是想到昨天早晨的情况,这人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,要逃绝对能逃走,起码不止于搞得一身伤,再往前推,如果不是自己拦着他,秦海婷和霍秀秀也不会发现两人行踪。 “我跟着你。”张起灵说道。 吴邪怔住了:“你跟着我?去武林大会?” 张起灵点点头,说:“仰天教不会善罢甘休。” 吴邪知道他的意思,害怕仰天教会不断派人来骚扰,但是这么一来,自己岂不是又要跟他行走江湖,受人保护了?还在犹豫不决,张起灵却说:“我欠你的。” 吴邪有些心烦意乱,但是想来想去,有他跟着确实安全很多,退一万步讲,张起灵要跟,他赶也没用,最后只好点头了。 这几日修养,吴邪看完了那本《蛇沼秘术》,书里语言晦涩,记载的故事更加离奇,讲一个先秦时代的妖女,名叫韩美人,据说是面如春花,武功高绝,而且会铸剑,但她心性怪异,专用人血祭剑,访遍全国,找到十对爱侣,全都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厮守,即将抱憾终身,她把男人扔进一个冶剑池,女人扔进另一个冶剑池,炼成妖剑“恨生”与“慕死”,后来韩美人被武林正道追杀,不得已隐居山林,却遇上了一个男人,她与这男人相爱,苦守谷底三年,三年后才知道男人已战死沙场。 心灰意冷的韩美人再次开始铸剑,她到战场边的乱坟堆里挖出十具尸骨,又炼成妖剑“斩情”,然后背着三把剑和一把未成剑坯埋伏在两军交战的城墙外,等到开战,韩美人竟然在千军万马中斩杀一百多名敌人,三把妖剑俱沾满鲜血,最后她手刃敌军大将,用未成的剑坯自刎,这把剑本来没有开封,浴血之后竟然变得锋锐无比。战争结束,敌国收走散落战场上的四把剑,才发现最后这一把剑也有名字,刻在剑柄上,叫做“忘仇”。 敌国将领知道韩美人的事情之后,唏嘘感慨一阵,但他认为四把剑都是不祥之物,命令手下统统熔掉。在《蛇沼秘术》的最后,提到这四把剑都是浴血而生,虽死不灭,如果有人能找到它们,就有机会得到四样东西:一样是长生不老,一样是死而复活,一样是天下无敌,一样是未卜先知。 看完之后,吴邪感觉有点奇怪,可能是年代久远,这个故事跟他平常接触的武林轶事差别很大,除了“妖异”两字,简直无法形容,不论是四把剑,还是韩美人,都带着迷离诡谲的色彩。这更像一个纯粹的奇情故事,仰天教却把它小心翼翼藏在密道里,一把剑怎么能让人长生不老?稍有点智商的人也不会相信,可不但秦海天相信了,竟然连霍秀秀也相信——她收到口信之后,真的带人撤了回来,一口否认曾在密道中的事情,反而积极造势,要求仰天教交出吴邪,再加上王盟和胖子四处游说,仰天教一时之间很是头疼。 无论如何,目的达到就好,吴邪也算松了口气,他把书交给胖子带回去,自己就安心等伤势好转,准备北上。 半个月之后,吴邪的枪伤好得差不多,胖子就把两人送过扬州府渡口,又交给他们一些盘缠,就转道回浙江。两人坐船北上,装作普通武林人士,晓行夜宿,每隔三天,张起灵就为吴邪运功驱毒,好歹把他病情稳定下来,但毒性还是偶然会在夜间发作,客栈里住着倒还好说,不过是叫店小二点上炉子,多烧热水,这年头行走江湖的人都有些怪癖,正值武林大会即将召开,店小二也见怪不怪,所以又过了十几天,也没有出什么大事。 这期间,吴家门主在仰天教做客失踪的事情几乎已经传遍全武林,他们在船上、客栈里也经常听到人议论,还有些消息灵通的悄悄说,其实同时失踪的还有猎刀门堂主,吴邪和张起灵那点事,本来知道的人并不多,武林中人也没有猜到点子上去,可想而知仰天教够忙活一阵子的了,吴邪不禁有些得意。 结果这一天出了事,还在船上,傍晚时吴邪就冷得上下牙齿咯咯打战,张起灵见状忙问船家附近可有村镇,船老大说:“这往下一百多里都是荒山野岭,哪儿有人?客官如果有急事,只能等明早再说了。” 张起灵无奈,看其他客人都还在船头观赏风景,吟诗作对,自己就拉着吴邪先回了船舱,一摸他手,冰一样凉,顿时急了,也不管其他,把吴邪塞进被子里,自己脱得只剩一条长裤,坐在床上运起功来,顿时全身发热,吴邪迷迷糊糊之间,感觉好像有个火炉在身边,立刻八爪蛇似的缠了上来,拼命把脸贴在张起灵胸口,才觉得舒服些,张起灵无奈,只好拉起被子来盖住两人,也伸手抱住吴邪,过了快两个时辰,吴邪昏昏然睡过去,张起灵也觉得消耗太大,很是疲倦,两人相拥躺在床上,好像多年前一样并头睡熟了。 第二天一早吴邪醒来就发觉不对,睁眼一看,首先就看见张起灵近在咫尺的脸。他怔住了,在心里感叹老天爷真不公平,有人獐头鼠目,有人却龙章凤姿,自己明明从十几岁就天天看到他,竟然到了现在还有心悸的感觉,这轮廓,这眉眼,就是画也不一定能画得完美,却偏偏活生生长在张起灵脸上。 发了会儿呆,吴邪才意识到不对,自己竟然紧紧抱着他,两人呼吸相闻,就跟三年前第一次表白心意之后那个早上一样……想到这里吴邪脸顿时红了,手忙脚乱地想坐起来,无奈船舱里的床铺窄,张起灵又警觉,他一动就立刻被揽住腰拉了回去,那人却没醒,吴邪抬头一看,幸好其他客人也都在睡梦中,连忙去推张起灵:“小哥!小哥,放开我!” 张起灵总算醒了,罕见的睡眼惺忪,吴邪感觉有些好笑,低声说:“我要回我床上去,你放手。” 张起灵下意识照做,等吴邪起身,又用手背去碰他下巴和脖颈,感觉到温度正常了,也就不说什么,等吴邪一走,他又抱着被子转过身睡熟。 吴邪有点好笑,蹑手蹑脚爬上自己的床,祈祷昨晚黑灯瞎火,没有人注意他俩同睡。结果事与愿违,八卦之心人皆有之,等吴邪再起来的时候,就发现其他船客看他俩的眼神不太对,张起灵是个生性淡泊的人,我行我素惯了,也不怎么跟人交流,更不在乎别人的想法,吴邪却有点受不了,浑身不自在,一到码头就匆忙下船,问了当地人才知道已经到开封地界,距汉中府不远了。 两人数日以来赶路,都有些疲惫,算一算时间宽裕,吴邪就提议在开封修养一日,张起灵自然没有意见,于是先找客栈落脚,然后出门吃饭,以张起灵的性子,本来是哪里近就在哪里吃,只要能填饱肚子,哪怕死人肉都吃得下去,吴邪却不行,到底是世家子弟出身,有点机会总想得瑟,硬拉着他出去逛街,也看看当地风土人情,两人买了些新鲜玩物,吴邪见了货郎卖的胭脂水粉,觉得好玩,挑两根素色发带付了钱,张起灵虽然疑惑,也没多问,结果回了客栈就被吴邪拉着要给他绑上。 张起灵这下不干了,梗着脖子要往外走,吴邪见他宁死不屈的样子,更觉好笑,反而不依不饶起来,几乎要像小时候一样打滚,张起灵无奈,只有被他拉着坐在桌前,吴邪给他梳了头,摸摸那一头长发,打趣说:“姑娘家也没这么好的头发!” 张起灵当即就要起身,吴邪一把按住他:“别动!我可不轻易伺候人的,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!”说着就用那根发带胡乱绕上去,给他扎了个辫子,结果扎得太靠下,几乎看不出变化,吴邪还要重新扎,张起灵这次是死活不愿意了,逃也似的窜出门外,几乎用上轻功,吴邪哈哈大笑追了出去,结果一个没注意,跟人撞了满怀,那人骂了几句,抬头一看,却愣住了,随即叫道:“老……老吴!!” 吴邪也惊呆了,这个人竟然是解子扬,当初他被王八邱抓走,自己没有去救,后来王八邱倒台,解子扬却早几年就逃了,没人知道他下落,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遇上,吴邪又惊又喜,过去一把抓住他手臂:“老痒!!” 两人一别多年,都是百感交集,马上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,吴邪立刻就要请解子扬出去吃一顿好的,解子扬却说:“不……不不用,这里是我……我家,我做东,你说,说,吃什么!” 张起灵在楼梯上迎面遇见两人,老痒马上指着他说:“你!你!”又回头看着吴邪问:“你你你不是……” 吴邪连忙做个噤声的手势:“嘘——这里面有原因,附近哪有僻静一点的地方,我慢慢跟你说。” 老痒领着他俩走了三条街,果然指出一家竹林里的小茶馆,三人到隔间里坐下,吴邪慢慢说出自己怎么去仰天教,怎么被陷害,又怎么跟张起灵一起行动,老痒点点头说:“对,……其实你你们俩,是挺可,挺可惜的,想个什么办法化,啊化解这段恩怨才,才好。” 吴邪苦笑一下说:“难得很,既然没有这个缘分,我也不强求。老痒,来,我以茶代酒,敬你一杯,当年的事情,是兄弟委屈了你。”说着给他满斟一杯,自己仰头喝掉了。 老痒也喝了茶,又说:“我不,不,不怪你,如果那时候你……你真的来救我,现在咱,咱俩就都完了,哪儿还……还能坐在这儿喝茶!” 吴邪心里的确过意不去,又谦了几句,见老痒说得恳切,也就不再提了,转而问:“你一个人住在这里?” “对,这里是我……我家,从老……老王八手里逃出来之后,我就回,回来照顾我妈,半年前我妈过,过世了,我就一个,一个人了。”老痒回答。 吴邪听他说的可怜,不禁更加内疚,想了想,道:“你如果愿意,就跟我走吧,咱还回吴家去,怎么样?” 老痒一听,眼里放光:“真的……?不瞒你,你说,兄弟我没有,没有什么本事,穷得都快揭,揭不开锅了……” 吴邪当即拍板:“那你这就动身,还有什么人要去告别没有?” 老痒面露难色,半天才支支吾吾道:“我……我妈虽然去了,可,可我觉得她还没走……” 吴邪一听,大惊:“什么意思?” “我晚上,还,还是经常听见她,她的声音,前一天放,放好的东,东西,第二天也总,总有人动……”老痒说出很诡异的事情来,“一开始,我怕,怕得要死,后来听到我妈,她的声音,我就不,不怕了,现在我要,要走,不能留她一个人……在那里。” 吴邪惊疑不定,看看张起灵,他微微摇头,吴邪又问:“那你的意思,要怎么跟……令堂告别?” “她……只有晚上才,才能出来,要不然,你陪,陪我走一趟?我妈,也知道你,她看我跟,跟你走了,她就能安,啊安心。”老痒说着,又偷看吴邪一眼:“你不愿,不愿意也就算,算了。” “我也去。”张起灵突然出声,似乎料到吴邪一定会跟老痒走。 老痒看看他,嘿嘿一笑:“不,不是我冒犯,张,张小哥是外,外人,我妈不认识,她害害怕,一害怕就不,不出来了。” “没事,小哥,我能处理。”吴邪接口说:“那就这样说定了,我今晚跟你去你家一趟,明天一早咱们就动身。” 老痒满口答应,吴邪又抢着付了钱,和张起灵先回客栈。路上说了几句话,张起灵都心不在焉,虽然他性格本就沉闷,可吴邪还是能看出来,这个人有些不爽,于是回房之后一把关上门,说:“小哥,你不愿意我跟老痒去他家?” 张起灵淡淡地扫他一眼,半晌才说:“有危险。” 吴邪笑笑说:“我知道,不过对老痒,我确实心有亏欠,他现在这么落魄,不能坐视不管。什么神仙鬼怪,我不怕,何况那是阿姨呢。” 张起灵叹气道:“只怕他说的话有假。” 吴邪有些奇怪:“怎么会?” 张起灵本不愿说,这时候只能道:“仰天教也许早就收买了很多人来接近你。” 果然,这话一出口,吴邪就恼了:“老痒跟我是穿一条裤子的弟兄,他不会害我的!” “吴邪,人心难测,还是小心为上。”张起灵又劝了一句。 吴邪冷笑道:“对,我差点就忘了,连你都可以是杀我爷爷的凶手,别说什么老痒。” 张起灵张了张口,无可辩白,吴邪又说:“我不是跟在你后面拖着鼻涕的小鬼了,让开,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” 张起灵没有办法,眼看着他收拾一下东西就要走,还是忍不住问:“解子扬家在哪里?” 吴邪沉默半天,才回答:“城东南外五里,解家大院。”说着出门走了。 这天晚上,张起灵抱着长刀,一夜未合眼,等到第二天卯时,还不见吴邪回来,他心里烦躁,再也等不下去,提上刀雇了马直奔城外而去,走出五里路,前面果然有一栋旧宅院,可张起灵过去一看,里面尽是断瓦残垣,灰尘遍地,蛛网层结,就不像有人住的样子,他暗暗吃惊,等了半天,才看到有人经过,连忙拉住了问:“这位大叔,请问屋里有人住吗?” 被拦住的农夫上下扫视他,说:“哪儿有人?几年前倒有个寡妇带着孩子,后来俩人都病死了。” 张起灵心里咯噔一下,追着农夫说:“已经全都死了?” 农夫见他眉清目秀,衣着考究,只当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,也就格外耐心,点头道:“可不是吗,怎么,小哥你在这儿看见那个玩意儿了?” 张起灵一愣,问:“什么?” “就是……鬼!”农夫压低了声音,左右看看,凑过来道:“那个寡妇的儿子长大之后就走了,回来的时候他娘已经去世,这个儿子后来也得了病死在院里,还是我们村里人凑钱给抬埋的呢,但是附近总有人看见他在这里闲逛,看你身上这么干净,别招了脏东西,快走吧!” 张起灵皱皱眉头,谢过农夫,又放马绕着宅院转了一圈,他身为杀手,早就看淡生死,更不畏鬼神,但事情如此蹊跷,而且牵扯上了吴邪,张起灵不能不管,他把马拴在路边,自己走进解家大院里去,里面看来更加残破,几乎没有一间屋子是完好的,明明已经快到午时,阳光却很惨淡,张起灵径直走进主厅,门已经没了一扇,还有一扇斜挂着摇摇欲坠,张起灵按住刀柄,矮身进去,一眼就看到里面竟然设有灵位,蜡烛还在阴影里发出惨白的光芒。 平常人如果见了这场景,早已吓得转头逃走,张起灵心无畏惧,再加上牵挂吴邪,径直走上前,发现供桌上并不是牌位,竟然是一幅画,他伸手过去拿了起来,对着烛光一看,顿时皱起眉头。 这上面画的就是解家大院,不过在画上面完好无缺,青砖碧瓦历历在目,而且院子里还有三个人,一个是美貌慈和的少妇,一个眉目衣着赫然是解子扬,解子扬还领着第三个人,这个人居然是吴邪。 张起灵又仔细看了看,确认那绝对是吴邪,面目栩栩如生,就连身上穿戴的衣服,也都跟他走时一摸一样。 什么意思?吴邪难道被画上的妖怪勾去魂魄,也成了一幅画? 张起灵放下画,从主厅一角开始一步步从左到右,从前到后走下来,这样差不多走到中间时,他停住脚步,蹲下身用两根奇长的手指摸摸地砖,略一思考,掌心伸出灵刃来,猛往地上一划,坚硬的砖石应声碎裂,露出一个洞口,张起灵拔出供桌前的蜡烛拿在手里,走了下去。 密道并不深,向下大约一丈,脚下的路就变平了,张起灵全神戒备,一步步向前,直到遇上一扇铁门,这时他虽然神色平静,心里却非常着急,只怕吴邪已经遭到什么不测,见了障碍也不细想,直接用灵刃砍开,杀气腾腾地进入密室,却怔住了,这里面的情景太诡异,太恐怖,就连张起灵也觉得心头一寒。 小小的密室里,竟然堆满人偶,这些人偶显然是精心制作,不但雕工卓绝,而且上色用心,几乎栩栩如生,但是,所有人偶都太像真人了,而且像同一个人——吴邪。诡异之处就在于,这些精心制作的人偶,全都被刀剑砍得七零八碎,似乎有什么人刻意进来破坏一样,地上散落着许多残肢和头颅,张起灵一时愣住,没有再往前走,突然听见背后一阵脚步声,他想也不想,回头就追,那个人影直接逃出解家大院,骑上了张起灵的马,一刀砍断绳索,拍马就要走。 张起灵已看清楚了他就是解子扬,运起轻功来,竟然疾逾奔马,不到一盏茶功夫就扑到解子扬背后,三两下就把他制服,扔下马去,自己用刀指着他说:“你到底是什么人!是不是仰天教派来的!吴邪呢?!” 解子扬瞪着眼睛道:“干……干你屁事!” 张起灵怒火更炽,刀尖没入解子扬脖颈:“再不说,人头落地!” 正在剑拔弩张的时候,远处传来一声:“小哥?!老痒!”张起灵一愣,转头去看,只见吴邪正拍马走来,见两人这样,扑下来拉开自己挡在老杨面前道:“你干什么!” “吴邪……”张起灵一愣,马上说,“这人心怀不轨,我在他家中看到许多你的雕像……” “放屁!那是我妈的雕像!”老痒一着急,反而不结巴了,“老子就这一点爱好,我,我想念我,我妈,你管得着吗?!” “一派胡言,我亲眼所见……!”张起灵也有些急了。 “小哥!你怎么了!”吴邪很是愤怒,“那些都是老痒的收藏,昨晚我见过的,你要栽赃,也得有点水平啊!” 张起灵这下更加确定吴邪准是被什么东西迷住了心智,干脆一把拉住他:“跟我走!” 吴邪马上挣扎起来:“你放手!我干嘛要跟你走!” 张起灵根本不理他,手上用了内力,直接把吴邪掀上马背,自己随后坐上去一抖缰绳,马儿转头朝解家大院跑去,吴邪还在大喊大叫:“老痒——!”张起灵理也不理,带他直奔到大院前面,吴邪先就愣住了:“这里是……!?” 张起灵拉住他手,生脱硬拽进了密室,吴邪一看到那些雕像,吓得倒退两步:“不可能,昨天,昨天这些明明……” 话音刚落,密道另一边就传来老痒的声音:“老吴……” 他们明明是骑马回来的,虽然距离不远,可老痒怎么能这么快赶到?!吴邪慌忙转头,张起灵把他拉到背后,自己拔出了灵刃,冷冷看着密道另一头的“老痒”。 “老吴……”老痒的样子变了,不再是吴邪熟悉的那个样子,反而面黄肌瘦,看起来更像一个死人!他幽幽地说:“我恨你……不是因为你,我就不会被老王八抓走,我妈也不会临死都没见上儿子……我恨你……恨你……为什么你反而活得好好的?” “你他娘的……到底是人是鬼?!”吴邪有些腿软,大声喊道。 老痒却怪笑起来:“是人是鬼……我也不知道了……我找到你了……你得还我一条命!”说着张开一双枯树枝似的手扑了上来。 他虽然形容可怖,但这一击实在没章法,张起灵武功又高,只后退半步,看准他破绽挥灵刃猛刺,出手如电,正中心口,老痒顿时“啊啊”怪叫起来,慢慢倒了下去。 吴邪到底于心不忍,正要凑过去看看,老痒突然一声喘气又睁开眼睛,张起灵马上把吴邪拽了回去,老痒却好像变了个人,看着他大叫:“老吴,老吴你快逃……有……有高人要害你,你快逃!” “老痒!”吴邪再也忍不住了,过来扶起他说:“什么高人,你说什么?!” 老痒一把拉住他手,泪流满面道:“我练爷爷留下来的无,无字天书,成了这个不人不鬼鬼的样样子,突然有一天被,被人用什么东西钉住魂,魂,我就身不由己,我不是……不是……我没打算害,害你……” 吴邪大惊失色,看着老痒脸色越来越苍白,又继续说道:“你,你你爷爷,也有一份无,无字天书,书,千万要保,保住……”说完,眼窝深陷下去,片刻功夫,就在吴邪面前化成一具干尸。 吴邪怔在那里,半晌才反应过来,突然想起霍秀秀去仰天教,也提到了什么无字天书,难道这东西是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?可自己怎么全然不知呢? 张起灵看他不动也不说话,等了一会儿,拍拍吴邪肩膀,吴邪苦笑一下说:“我没事,咱们把他葬了吧……” 两人花钱去城里买了一副棺材,又雇人来,就在解家大院外面起了座新坟,折腾到傍晚才办妥,回到客栈草草吃点东西,张起灵又拉着吴邪运功驱毒,直到酉时三刻方停,两人都累了,就歪在床上互相靠着说起话来。 “仰天教到底请了什么大仙,还能找到老痒来对付我?”吴邪愤然说。 “这人恐怕知道你的底细。”张起灵道。 “他娘的,多管闲事,等老子找出来扒他的皮。”吴邪很是火大。 张起灵拍拍他手说:“我在这里认识个朋友,他或许有办法。” 吴邪一愣:“啊?你在这儿还有朋友?” 张起灵点点头,下巴碰在了他头上。 吴邪打了个哈欠说:“好吧,既然被盯上了,咱们就去会一会这个‘高人’。”说到最后声音都含糊了,张起灵顺手拉起被子来盖在他身上,自己本来靠在窗边只想合一下眼,不知不觉中就搂着吴邪睡了过去,半夜才醒来,先是一惊,怕风寒露重吴邪毒性发作,忙伸手去试他体温,还好并没发冷,再低头一看,吴邪像小时候那样倚住自己睡得正香,月光如水,映着他眼睫投下一片斑驳的浅影,张起灵不自觉地嘴角上扬,伸手去描摹他的轮廓。 自从当年杀死吴老狗的事情被吴邪知道,张起灵再没奢望过还有这么一天可以跟他相互依偎,眼前一切如在梦中。但他很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,一旦武林大会结束,两人就要分道扬镳,自己绝不可能说出幕后主使,也不可能背叛猎刀,吴邪更放不下吴家,这样的时光,过一天就少一天。 想到这里,他笑意隐去,无声地叹一口气,放下吴邪,给他掖好被子,自己走到另一张床上去躺下。张起灵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后悔,当初不应该听从门主的命令去吴家,可是他又实在无法想象,没有遇到这个人,自己会是什么样,好像在那之前,他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样的感觉算“活着”,只有在吴邪身边,“张起灵”才像一个“人”。 第二天一早,两人各乘一匹马往城外走去,一路上层林渐染,秋高气爽,落叶萧萧,吴邪心情舒畅,拍着马跑前跑后,嘴里说个不停,张起灵虽然少有回应,但两人多年相处,彼此也早已习惯了,到中午时,他们停下来吃点干粮,又赶了几里山路,走到树林中一座小木屋前,把马拴好,张起灵就在门外抱拳喊:“盘马老爹,我来了。” 吴邪有些好奇地跟上去,想看看张起灵的朋友什么样,只听木门里传来一声:“来了就进,还要我欢迎你不成?” 张起灵无奈,推门进去,吴邪连忙凑到前面,就看见木屋角落坐着个老人,完全不是想象中仙风道骨的样子,反而更像个普通猎户,他正在弯腰磨一把刀,抬眼看看他俩,哼道:“又有什么事?” “我的朋友被人盯上,烦请您看一下。”张起灵拉着吴邪走过去,盘马扫了他一眼说:“印堂这么黑,身上的煞气都快显形了!你招惹的什么人?” 吴邪只得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,但没有提到仰天教,只说是江湖恩怨,盘马又看一眼张起灵说:“你们什么江湖,什么武林,我也不懂。既然你那个朋友临死之前这么说,想必你是被人盯上了,这一次不成,他肯定还有下一次,过来,我先看看你的手。” 吴邪依言把左手递过去,盘马一看就说:“断掌?你这掌纹可有些凶。”吴邪笑一笑说:“命该如此,我也没办法。” 盘马也不再看,站起身来拍一拍灰尘,领着他们到一间小房里,吴邪一进去就觉得眼睛不够用,四面墙壁甚至天花板上都是些没见过的东西,还画了很多符咒,他还在看,手里就被盘马塞进一张符纸:“拿好,回去贴身带十二个时辰,然后用火烧掉,把灰埋在地下,尽快离开你们现在住的地方。”吴邪连忙接过来应了,盘马又道:“你先出去,我和他有话要说。” 吴邪回头看看张起灵,张起灵点头,他只好退了出去,索性把门也关上,先坐在桌边看那张符纸,连正反都分不清,只好叠一叠塞进贴身的衣兜里,后来就感觉无聊了,突然好奇盘马和张起灵在小屋里说什么,就悄悄凑过去听,两人声音很小,起初什么也听不见,吴邪正觉得没意思要走,突然盘马大声说了一句:“你们俩早晚有一个会被另一个害死!” 张起灵不知道是说了什么还是没说,吴邪却彻底愣住了,什么意思,这意思是说我会害死他?可既然如此为什么却说“有一个会被另一个害死”呢?不容他细想,盘马又说了一句:“将来九君找你要无字天书,你怎么办?别忘了吴家也有份!” 吴邪更惊讶了,怎么连盘马都知道有无字天书,而且看他的意思,张起灵似乎是奉了什么人的命来找这东西的,难道九君是指猎刀门中的人吗?那盘马呢?! 屋里又安静下来,吴邪屏息凝神,也听不到什么了,他有些失望地坐回桌边去,脑子里还在琢磨这件事,最后打定主意先不问,无凭无据,张起灵绝不会多说半个字。又过了片刻,两人从屋里出来,吴邪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,和张起灵又回到客栈。 耽误了两天功夫,明天必定要启程了,吴邪问张起灵盘马给他的是什么符,张起灵回答:“如果有人做法要害你,必定得有你的贴身物件,这样才能掌握你行踪,那是销声匿迹符,可以吸收你身上的灵气,埋下符灰之后赶紧离开,做法的人就追踪不到你。” 吴邪想一想,虽然盘马不可信,但派老痒来的人更居心叵测,现在就先信他一次,于是照做了,第二天直到十二个时辰过去,埋下符灰,两人才退了房间离开,再一次登船往汉中而去。 下期预告: 吴邪和张起灵参加武林大会,面对着仰天教的刁难,两人会如何应对?眼看形势逆转,眼前却出现一道难题……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吴邪一愣,要知道张起灵可不是一般人能认出来的,自己敢带他露面,就是有了十全把握,仰天教那个弟子是谁?为什么知道他的身份? 付青见他不开口,顿时得了意,说道:“明明就是你跟猎刀门相互勾结,栽赃陷害,你还窝藏猎刀门人!” 吴邪恼了,干脆来个不认账:“你说他是猎刀门人他就是?你怎么不说自己是皇帝老儿呢?” 付青又一愣,那个弟子又过来说了几句话,他马上道:“很好证明!猎刀门人身上都有纹身,一旦血行加速就会出现,你让他脱了上衣跟我过招,如果没有纹身,那我就服你!”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路上吴邪收到胖子和王盟的几封飞鸽传书,事情一切顺利,仰天教无法否认他曾去做客,但又不能交出人来,九门本来沉寂的几家借机都开始挑事,俨然同气连枝,其中霍家最为积极,不但要仰天教交出吴邪,还指责他们杀了霍玲,胖子和王盟协力打理吴家,带领其他人跟仰天教死磕,南武林中已经把事情都传开了,还有些小门派本就看不惯仰天教一家独大,这时候打着武林大义的旗子全都来落井下石,各地不断风传有冲突事件,武林大会召开在即,估计仰天教现在确实是焦头烂额。 吴邪放下了心,跟张起灵专心准备武林大会的事情,这一次主办的是上届武林盟主云无心,也是流云派掌门,他在秦岭一处私人山庄摆下宴席,早个把月就有人陆陆续续赶到,吴邪本有英雄帖,可他想如果带帖进大会,不免落人口舌,疑惑他既然是一路被仰天教追杀,又是在哪里得的帖子,做戏做全套,干脆就跟张起灵在山下落脚,没想到山下小镇里人满为患,两人不得已又挤了一间房,只让小二加一张床而已。 期间两人都不提过往情仇,心知肚明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,有几日吴邪凌晨醒来,看到张起灵对镜说话,声音古怪,他情知是猎刀门内的印油,也全然不闻不问。 这样又过了半个月,武林大会之期已到,前七天是比武,要选出下一任盟主,其实江湖中人心里都清楚,说到底还是流云派和仰天教之间的争夺。前六天吴邪和张起灵都未露脸,直到第七天决赛,两人故意跃到围墙上观战,比赛期间非常热闹,围墙虽高,也挡不住武林高手,不少没有帖子的人都爬在上面,大家也见怪不怪,还评头品足,说这个内功欠精纯,那个招式不狠辣。 吴邪看了一阵,很快流云派大弟子云有意和仰天教大弟子付青都上了场,云有意是云无心亲生儿子,付青则是秦海婷未婚夫,将来要入赘仰天教的,两人天资卓绝,又自小经名师指点,很快斗得天翻地覆,吴邪看了一会儿就问张起灵:“你瞧他俩怎么样?” 张起灵不咸不淡地说了句:“还可以。” 吴邪笑了,拍拍他肩膀说:“我也觉得不如你,干脆你上去搅场子吧。”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说:“我的刀法不好看。” 吴邪知道他的意思,猎刀门是暗杀集团,讲究快准狠,一出手就是要命的招数,武林中许多规矩,尤其是这样的比武,总讲究个点到为止,各留余地,但张起灵的刀法向来咄咄逼人,只要对方稍有破绽就无路可退,吴邪跟他在一起将近十年,从未见他和什么人长时间缠斗的,武功如果没有他高,大多被几招毙于刀下,这样的功夫,自然只适合暗杀,不适合放在台面上比武,退一万步讲,观众看着也没意思。 台上两人渐渐分出胜负,云无意年纪太轻,渐渐支撑不住,付青最后一剑把对手逼落擂台,观众席里顿时一片雷鸣似的欢呼鼓掌,付青满脸得意,勉强绷住四面行礼:“承让承让,多谢多谢!” “慢着!!” 吴邪这一声喊运起了内力,虽然不大,喧闹声中却听得一清二楚,他跟张起灵两人飞身跃下,直落到擂台中央。付青认得吴邪,但不认识张起灵,一见他就脸上变了色:“你……!” “吃惊吗?你们仰天教没有害死我,很遗憾吧。”吴邪仍是用真气一字一句地说,“觊觎他人传家之宝,暗中加害在先,千里追杀在后,这样的门派,这样的人,怎么配做武林盟主,领导天下英雄!” 吴邪这两年也算出了点小风头,台下不少人都认识他,顿时议论纷纷起来:“对啊,这不是吴家门主么?”“听说他失踪了?”“就是在仰天教做客时失踪的,现在老九门都快把仰天教闹翻了天!” 吴邪故意等众人猜测一阵,付青涨红了脸用剑指着他道:“你……你胡说!血口喷人!”仰天教一众弟子见状也都走上齤台来,围在付青背后。 吴邪冷笑一声说:“三个多月前,我跟未婚妻霍秀秀到贵门派做客,当晚你们就派人暗算,把我关进地牢,幸好我逃了出来,一路上又被你们的杀手追杀,你如果不承认的话,倒来看一看这是不是仰天教令牌!”说着从怀里掏出胖子给自己的金牌,在台上四面一转,仰天教成名之后,这种令牌通行大江南北,许多人都认得,四下里喊起来:“这就是仰天教的!还是金牌呢!” 付青其人本来就讷于言语,被吴邪这一问顿时乱了阵脚,气得大声喊:“是你偷了我家的令牌!你快还来!” 吴邪笑道:“我偷的?我何时偷的,偷了何人?你说出来给大家听听,仰天教有金银铜铁木五种令牌,贵派名望甚高,能得金牌的想必不是无名之辈,怎会被我偷走?而我跟贵派打交道也只有三个月前那一次,付少侠这么说,就是承认我确实上过仰天山?” 付青被他一顿抢白,顿时气得面红耳赤,用剑乱指说:“你……你明明是跟猎刀门勾结,杀了我门下长老又逃走!” 吴邪冷哼一声道:“谁不知我们九门跟猎刀有不共戴天之仇,付少侠如此血口喷人有何证据?!也不怕天打雷劈吗?” 付青完全昏了头,他本来沉浸在即将做下一任武林盟主的兴奋情绪里,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,人又口拙,辩不过吴邪,这时满心要压他一头,杀杀威风,也不及细想,脱口而出:“不然你和猎刀门堂主为何一起失踪了?!” 这话一出口,台下哄然,吴邪也是一惊,但他马上冷静下,意识到自己跟张起灵过去的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,大家只是惊讶于付青不打自招,于是乘胜追击,大声道:“贵派明知道我和猎刀门有仇,为何在我做客时又留下什么堂主?难道是准备要杀我的?好个仰天教,好个武林盟主!” 付青彻底恼羞成怒,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吴邪说:“你……你!!”又说不出所以然,这时前任盟主上场,咳嗽一声压住了阵,向吴邪抱拳道:“吴小三爷,好久不见了。” 吴邪连忙还礼,道:“不敢当,云盟主别来无恙。”他心里早有打算,云无心虽然一副淡泊出世的样子,其实很看重名利,本来武林大会,只要是武林中人就能参加,不用什么帖子,这个先例就是他开的,也不知从中赚取了多少钱财,表面上却说维护武林公道,这种人只是迫于仰天教势大,才装作大度地跟他们一人轮一次盟主,现在仰天教有难,他自然落井下石,刚才半天没有开口,就是例证。 果然云无心转头向付青等人说:“既然有此事,就请几位少侠先等几日,让老夫查清真相,再作打算。” 话一出口,又是一片哗然,付青怒道:“说好了谁能打赢,谁就当盟主,你们这是要不认账吗?” “武林盟主,武功高强自然必要,但也须德能服人,如云盟主这样,众人才肯听他领导,至于付少侠,恕我冒犯,恐怕你的武功连我身边这名侍从也打不过。”吴邪说着,得意地指了指张起灵。 付青疑惑起来,上下打量他,突然一个仰天教弟子上前耳语几句,付青顿时冷笑起来说:“怪不得!吴门主口气这么硬,原来是找了猎刀做靠山,你说我没有德行,你带着个猎刀杀手,又算什么?!” 吴邪一愣,要知道张起灵可不是一般人能认出来的,自己敢带他露面,就是有了十全把握,仰天教那个弟子是谁?为什么知道他的身份? 付青见他不开口,顿时得了意,说道:“明明就是你跟猎刀门相互勾结,栽赃陷害,你还窝藏猎刀门人!” 吴邪恼了,干脆来个不认账:“你说他是猎刀门人他就是?你怎么不说自己是皇帝老儿呢?” 付青又一愣,那个弟子又过来说了几句话,他马上道:“很好证明!猎刀门人身上都有纹身,一旦血行加速就会出现,你让他脱了上衣跟我过招,如果没有纹身,那我就服你!” 吴邪一听,大惊失色,之前自己确实发现张起灵身上有纹身,在他运功打斗,或跟自己欢爱的时候才会出现,但从没想过那竟然是猎刀标志! 他正犹豫不决,张起灵却伸手扯开了外衣,一件件都扔在台下,直到上身精赤。行走江湖的侠女本就豪放,见此情景全都尖叫呼哨起来。这时已经是初冬,吴邪看着他都觉得冷,张起灵却浑然不觉,拔出随身带着的长刀,对付青抬了抬下巴,说:“来!” 付青想不到张起灵会这么干脆,一时竟不知所措,身后那个弟子又推了他一把,他才回过神,一声大叫就朝这边冲来,云无心马上拉着吴邪退后,吴邪只觉得心惊胆跳,他知道身有武功的人一定会要运起真气才能发力,一运真气,浑身体温升高,气血奔腾,越是武功高就越是如此,张起灵自然也不例外,万一他纹身真的出现…… 同时吴邪暗自咬牙,早知道刚才就该矢口否认,谁说猎刀门有纹身?!都怪自己反应慢了一拍,现在该怎么办? 不过他并没忐忑多久,就放下了心:只见付青数次冲上前去,都被张起灵一刀逼退,任凭他如何大叫,使了多少花招,张起灵岿然不动,甚至连头也懒得回,三招之内必能将他打退,就连云无心也感叹:“这少年人功夫好俊!” 付青刚刚得胜,哪里忍得住如此丢份,一气之下,使出秦海天密授他的绝招,剑气如虹,直扑张起灵背后,吴邪大叫一声:“小哥!!”眼看他不能不运全身功力去挡,张起灵却猛一侧身,手中的刀一扔一接,也不知怎么绕到了付青手上,他轻轻一划,付青手腕剧痛,惨叫一声扔了长剑,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退了几步,瞪着他说:“你……你!!!你武功这么邪门,还说自己不是猎刀的!!”张起灵却只是瞟了他一眼,冷冷地说:“你太弱了。” 台下众人一片欢呼,哪有谁理他胡搅蛮缠,还有些年轻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,齐声呼喝起来:“武林盟主!武林盟主!” 吴邪见云无心眼神闪烁,连忙道:“我们只为揭穿仰天教阴谋而来,分不开身,盟主人选,自然由云盟主另行定夺。” 云无心谦道:“我老啦,现在的年轻人果然一代更比一代强,不简单哪。” 这时,仰天教那个神秘弟子到底按捺不住了,一步跨出来,抱拳朗声说:“阁下好俊的功夫,就由我仰天教左护法来接你的招!” 众人都想不到他居然是左护法,连付青也愣住了,吴邪一想就明白,这付青恐怕只是秦海天挑出来最听话最好控制的一个弟子,确保将来武林人士能听自己号令,他武功虽算得上高,却不顶尖儿,教中真正的高手,自然也被派出来护送付青,以免出现什么特殊情况,但秦海天又想让付青以为自己全心信任,所以不让护法露面,只伪装成一般弟子,这时吴邪杀了出来,护法自然要出头了。 台上两人立刻又斗起来,这一场果然比付青的档次高很多,张起灵从不托大,当即认认真真跟左护法拆起招来,这是一场苦战,吴邪能看得出他应付有些艰难,可身上那只浴火焚风的麒麟,却始终没有出现,他还能看得出张起灵似乎有所保留,难道这人用了什么办法遏制体温上升吗?那岂不是十分危险?要知道运功最忌讳热气散发不出去,很多人就是这样走火入魔的,有些偏门武功,练起来一日千里,但血行极快,稍不留神,就会热毒攻心,走火入魔还是轻的,重一些就连小命都没了。 也因为此,武林中人修习时常常找玄冰寒铁辅助,以便让热气尽快散发,如果张起灵真的硬运心法压住体热,他绝对坚持不了多久!这左护法又十分难缠,不是付青之流,吴邪看的心急如焚,又不敢表现出来,只觉得时间越来越慢,越来越慢,也不知道煎熬了多久,张起灵终于抓到左护法一个破绽,也把他逼下台去,自己已经气喘吁吁,几乎站立不稳,台下一阵欢呼,吴邪再也忍不住了,连忙狂奔过去要扶住他,张起灵回过头看看吴邪,微微一笑。 就在这个时候,一盆热水当头浇了下来,张起灵完全没有防备,用绝情心法硬压下去的体热登时翻腾起来,他张口吐出鲜血来,当即跪倒在地,勉强用长刀支撑,看着台上清水里自己的影子,蔓延半身的麒麟已经出现了。 吴邪整个人愣在那里,台上齤台下一片死寂,只有左护法得意洋洋的声音:“你果然是猎刀门的!吴家厚颜无耻,跟仇人勾结,想要陷害我仰天教,大家这下看清楚了!” 吴邪顿时怔住,看着张起灵不知所措,这个时候,他首先想到的竟然不是自己计划落空,吴家声望一落千丈,反而是眼前这个人,他受的内伤严不严重?要不要紧?在台上齤台下一片喧哗中,吴邪却好像置身事外,他突然觉得整个世界只余下自己和张起灵。 就在这时,云无心却再一次出面了,他喊了声:“大家静一静,听我说!”这句话内力浑厚,振聋发聩,众人慢慢安静下来,就听云无心道:“这个人确实是猎刀门下,三个月前曾经潜入我门派中,妄图盗取一样宝物,当时我曾跟他交手,匆忙中未看清楚,但刚才见了他的身手,就是此人无疑。不过如此说来,他应该不是仰天教中那一个人,否则的话,时间上无法解释,不知吴小三爷是何时认识此人的?” 吴邪愣了一下,才意识到云无心这是要替自己开脱,但这样一来,张起灵该怎么办?说他是猎刀门人,倒也无所谓,可自己如果应了,他就等于变成盗宝贼……吴邪不知所措,看看云无心,正对自己使眼色,再看张起灵,那人身上的水早已冷了,口中呼出团团白气,见吴邪看自己,他神色坚定,慢慢点了点头。 吴邪只好狠下心来道:“我一路逃脱仰天教追杀,到汉中地界才认识此人。并……不知道他是猎刀门下。” “好,来人!”云无心一挥手,“先把贼人拿下。”一群守卫立刻上来架走了张起灵,吴邪不敢再看,只盯着脚尖,云无心又对付青等人拱手道:“看来这是一场误会,众位放心,我会好好调查此事,至于盟主之位,就等调查清楚之后再决定吧!”一边转身向观众道:“各位,今天的武林大会有此波折,是我办事不力,就请大家先行回去休息,云某一定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交代。” 下期预告 ============= 一直尾随瓶邪两人,意图杀死吴邪的黑眼镜即将重新登场,他的计划是…… ============= “哑巴,我说这些是提醒你,别看吴邪一副天真的样子,真把他逼急了,不会跟你客气的。你们俩早晚要有这一步,当断不断,只有吃亏。如果真为他好,你就应该像当年一样。”黑眼镜说着,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抹的动作,“再让他陷下去,落在门主手里,比死还痛苦,到时候你可就保不了他了。” 张起灵这次终于说了一句:“多管闲事。” 黑眼镜咧嘴一笑,道:“别客气,咱俩什么交情。” ============= 武林大会匆匆而散,顿时掀起轩然大波,说什么的都有,吴邪却没有心思去管,这天就住在云无心的山庄中,晚上,云无心亲自前来,吴邪知道这一次自己有把柄落在他手中,定是来讨价还价的,果不其然,两人寒暄一阵之后,云无心就直奔主题:“今日我大胆替吴小三爷应下此事,因为你是个聪明人,我流云派安分守己,仰天教却野心勃勃,是该挫挫他们的威风,不知小三爷怎么看?” 吴邪当然明白他的意思,连忙顺水推舟道:“多谢云盟主高义,在下铭感五内,将来盟主有何差遣,自当全力以赴。” 云无心微微一笑,又说:“小三爷的朋友在我这里,你尽管放心,我不会亏待他的,英雄不问出处,他是何门何派,云某并不放在心上,只是三个月前确曾丢失一样宝物,如果不追回,要放他出来也有些难办。” 吴邪苦笑一下说:“不瞒您说,我家的家业并不在这里,势单力薄,只怕没有多少能力……” 云无心道:“别这么说,我既然请小三爷帮忙,自然不会强人所难,其实盗宝人已经找到了,只是他很不好对付,据说曾是你们九门中人,我想小三爷如果肯帮忙,也许他会卖你一个面子。” 把柄被人家抓着,张起灵也在人家手里,就算是让吴邪去闯龙潭虎穴,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,于是当即同意,说:“也好,在下就竭尽全力试试看吧,不过我实在挂心那位同伴,云盟主是否方便,让我们见上一面?” 云无心倒也大方,一口答应,领着吴邪进了地牢,里面阴风阵阵,好在他们果然不曾亏待张起灵,虽然人关在里面,一应物品都换了新的,他就在墙角打坐,看上去气色还好,云无心叫人打开牢门,吴邪进去拉着张起灵的手叫:“小哥?” 张起灵缓缓睁开眼看看他,当着外人面不好问什么,吴邪先开口道:“你没事了?……” “吴小三爷放心,我们给张大侠吃过人参丹,也用过内服金疮药。”狱卒在外面点头哈腰地说。 张起灵也点头,吴邪知道狱卒说的没错,总算踏实下来,张起灵虽然沉默,其实很通透,看这样子就知道云无心有求于吴邪,干脆直接问:“你要去做什么?” 吴邪一笑说:“不是什么大事,你别担心我,自己养好身体。” 张起灵皱起眉头不说话,吴邪拍拍他说:“真的,再说你看我这样子,如果是凶险的地方,叫我去也不过多填一条命,这事只有我能办到,其实很轻松,你放宽心。” 张起灵叹气,低声道:“抱歉。” 吴邪连忙说:“道什么歉,我什么事也没有!云盟主对我很好,拿到东西,你就能出来了。” 张起灵看看他,迟疑片刻道:“其实,你不用管我。” 吴邪马上明白他的意思,本来武林大会后他俩就要分道扬镳了,现在自己目的达到,应该早点抽身才好,虽然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,但他现在怎么放得下张起灵,顿时火冒三丈:“管不管你是小爷的事,我爱管!” 张起灵叹了口气,压低声音说:“你的毒……我回去后会想办法。这两天自己小心。” 吴邪心一沉,点点头,就站起身来退了出去。 云无心第二天就派人送吴邪出门,马车走了一天一夜,都在茫茫秦岭之中,最后又换骡子,骡子都上不去的地方,吴邪就只能下来走,折腾到第三天清晨,才总算看到山谷里一处窑洞,带吴邪来的流云派门人就全停住了,他自己走上前去,大门敞开,就喊了一声:“九门后人吴邪前来拜会!”里面没有回应,于是抬脚进门,直入天井,石桌边一位老人正自斟自饮,在细细品茶。 吴邪抱拳喊了一声前辈,那人抬眼看看他,说:“吴邪?吴老狗的孙子?” “是,求前辈把流云派要的东西赐给晚辈,我好拿去救人。”吴邪看他相貌堂堂,说话中气十足,猜测是个豪爽的人,就开门见山。 “救人?救什么人?”那老头马上反问。 “是在下的朋友。”吴邪回答。 “管你什么朋友,这东西本来就是九门的,谁都休想拿走。”老人顿时吹胡子瞪眼起来。 “前辈……请您高抬贵手……”吴邪恳求道。 “出去!如果不是看在吴老狗份上,你一进门就要被机关戳成刺猬,这件事情免谈!快滚!”老人发起怒来,竟然威风凛凛,顿时满院都是逼人的杀气。 吴邪不能控制地出了一身冷汗,却撑着不肯走,还求道:“晚辈一门心思复兴九门,这位朋友帮了我很多,是我的左膀右臂,没有他,我的计划也无以为继,求前辈看在我一片苦心的份上赐宝,东西去了还能要回来,人没有就回不来了!” 那老人突然反手从桌上抽出一把长刀,霍地站起来,朝着吴邪当头就砍,吴邪一惊,首先反应是后退,再一想,如果真的退了,就只能被他赶出门去,既然下定决心要救张起灵,硬着头皮也要撑下去!这么一想,干脆跪倒在地,长刀碰到他头发停了下来,老人似乎情绪也很激动,大口喘息起来,怒道:“你真以为我不敢砍!” “我小的时候,常听爷爷提起几位叔叔伯伯,他说大家虽然并非同胞所生,可都是过命的兄弟,从没有谁扔下谁独自逃命的,人敬我一尺,我敬人一丈,这就叫做江湖规矩,我从小听爷爷的话,自己出来闯荡江湖才知道,金好求,银好求,兄弟一个也难求,所以经常羡慕爷爷有这么多好兄弟,现在我的朋友为了我身陷囹圄,我没有别的本事,只能求前辈救他,您不答应的话,就砍了我吧!”吴邪梗着脖子,语气恳切,态度强硬。 老人手发起抖来,僵持片刻,突然“嘿”一声把刀仍在桌上,气得在天井里走来走去,最后停了下来问:“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?” “不知道。”吴邪老实回答。 “这是我们九门血流成河才守住的秘密!”老人怒发冲冠,说道,“好,你要我去救人,可我有个条件,这东西是借,不是送,三个月之内必须还给我。” 吴邪大喜过望,也无暇去想三个月之后怎么还给他了,当即一口应承:“是!” “你不要答应得这么轻松。”老人说着,进屋去取出一个小瓷瓶,倒出丸猩红的药在手上:“我先把话说清楚,这钻心蜈蚣毒三个月之后准时发作,你不会死,但每到午时就剧痛难忍,一天痛过一天,到现在也没人能撑过十天,最后都受不了折磨自尽了,想要我的宝贝,你吞下它,我就借给你。” 吴邪看了一眼那毒丸,说:“这里是前辈的地盘,我武功也不如前辈,您何妨先把东西给我,反正我也逃不了。” 老人哼一声道:“小滑头!也好,不怕你会飞天遁地!如果我不关机关,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。”说着果然进屋,这次过了很久才拿出一个小盒子来交给吴邪:“拿去,这就是无字天书第一卷。” 无字天书?!又是无字天书!吴邪接过那小木盒,微一迟疑,就吞下老人的钻心蜈蚣毒,一抱拳,转身离开了。 流云派门人等到他出来就要走了盒子,吴邪再没机会见到自己拼上性命才求来的东西。又过了整整两天,他回到云无心山庄,虽然风尘仆仆,疲惫不堪,却什么也顾不上,只让云无心先把张起灵放出来,自己亲自去地牢看着,眼见他平安无事才终于放心。 张起灵先抓着吴邪探脉息,吴邪怕他觉察出不对,就挡开了,冷冷地说:“张堂主,我欠你的情已还清,从此咱们桥归桥,路归路,猎刀是我仇家,今日我虽技不如人,打不赢你,可是将来总有一天会叫你落在我手上!” 张起灵神色一黯,但瞬间就恢复平静,他也一拱手说:“保重。”转身离开,当即出山庄,飘然而去。 接下来三天吴邪仍留在山庄里等武林大会结束,张起灵这一次出门的任务本是拿到一步登天散,所以还要再回湖广一趟,他任务限期将至,虽不放心吴邪,却只能离开,但仍在汉中徘徊了一日才登船。 又是一个阴雨天,街头渡口的人少了很多,一切仿佛都安静下来,张起灵自小喜欢清静,这时候却多少感觉有些寥落,他交了银子登上客船,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喝茶。猎刀门人不允许喝酒,这样才可以随时保持清醒,他透过窗外层层雨帘看着山庄的方向,那里现在只有灰蒙蒙一片。 船很快开动,一个人走过来坐在他对面,伸手拿过茶壶就给自己斟了一杯,还说:“哑巴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。” 张起灵知道是黑眼镜,理也不理,自顾自看窗外雨景。 “你和我能走到这一步,最重要的不是武功高,而是心肠狠,二三十个小孩里只挑一个,剩下的都死在咱们手上了。”黑眼镜喝了一口茶,还是笑眯眯地说,“我记得当时你那一组里有个……叫什么的来着,你也是一路护着他,最后你们俩只能活一个,他还不是拼命要杀了你?” “……”张起灵回过头来喝茶,还是一言不发。 “哑巴,我说这些是提醒你,别看吴邪一副天真的样子,真把他逼急了,不会跟你客气的。你们俩早晚要有这一步,当断不断,只有吃亏。如果真为他好,你就应该像当年一样。”黑眼镜说着,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抹的动作,“再让他陷下去,落在门主手里,比死还痛苦,到时候你可就保不了他了。” 张起灵这次终于说了一句:“多管闲事。” 黑眼镜咧嘴一笑,道:“别客气,咱俩什么交情。” 张起灵拿他没有办法,只好不理,两人喝淡了一壶茶,船行出几里路去,雨也越下越大,加之又在河里,空气格外潮湿,几乎连火折子都点不着,黑眼镜装模作样地抽出一把小折扇来,也不管这是深秋季节,一边摇一边说:“天街小雨润如酥,草色遥看近却无。” “那是春天。”张起灵实在忍不住,还是吐槽了一句。 “呦,咱们猎刀可没开文化课,你敢情是跟吴小三爷聊星星月亮的时候听他讲的?”黑眼镜马上抓住机会调侃起来。 这句诗还真是吴邪念过,那时他俩趁着街上人少,又都打伞,身边没有外人,就偷偷牵住了手,往空荡荡的花园里走,当时还有些冷,张起灵仍记得吴邪手上的温度,他一边拉着自己往前逛,一边念了这句诗,还指给张起灵看地上一片新发出来的嫩草芽,自己像个孩子似的蹲下身去,又说了些什么,张起灵不答,他抬头来看,就被偷吻了一下额头。 当时雨如何,草色如何,张起灵印象里都有些模糊了,只有吴邪满脸惊讶惶惑转而变成害羞,又假意生气的神态,至今念念不忘。 他一出神,就不知道黑眼镜又说了什么,直到对方表示抗议:“听见没有,张爷,你脑子里想什么呢?”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,也没说话,黑眼镜又笑起来:“对了,你去找的那个老头给的符怎样了?” 张起灵一惊,盘马并非猎刀门人,是自己偶然认识的,黑眼镜怎么会知道他?!难道里面有问题?他马上反问:“你说什么?” 黑眼镜翘起二郎腿道:“看把你紧张的,实话说吧,我一路跟着你们俩,吴小三爷那个病死鬼朋友是我找的,盘马老爹跟我的交情不比你浅,一听说这事,他就答应帮忙。” 张起灵心中警钟大作,立刻问:“帮忙?!” “也没有什么,不过就是引你带吴小三爷过去,给他作了个小法术,会让人产生幻觉——”黑眼镜不紧不慢地说。 张起灵登时站起身来,拿起桌上的刀就要走,被黑眼镜一把按住:“你现在回去已经晚了!” 今日加更OVO更完之后阿呆要整理一下我的思路,下部大概会慢一点推出,下星期一定会更,大家放心!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张起灵再不答话,刀鞘也不要了,顺势抽出长刀就是一招,黑眼镜不得已后退两步,船舱里早乱了套,众人大呼小叫,挤着往外跑,张起灵回过头来一跃出了窗子,使一招登萍渡水,从江心几下借力跳到岸上,抢一匹马扔下银子就往回跑,黑眼镜早追上来,也抢一匹马,两人一前一后纵马沿河岸追去。 跑不了多远就是大片竹林,黑眼镜提气一跃,弃马直扑张起灵,张起灵用力一夹马肚子,坐骑往前快跑两步,黑眼镜就扑了空,可他立刻拔刀一挥,剑气割伤马腿,张起灵只得跳了下来,黑眼镜早跃到他前面挡住去路,两人身上都湿透了,他却还笑嘻嘻地说:“你不舍得杀吴邪,早晚被他害死,作为朋友,我非替你除掉他不可。” “滚开!”张起灵怒喝一声,挥刀就扑了上去。 如今猎刀门中除了从不露面的门主和几大长老,常在外走动的就数这两人武功最高,张起灵急着救人,招式更加狠辣,黑眼镜一心杀吴邪,要把他挡在这里,也用上全力,竹叶被剑气裹卷,无风自动,哗啦啦掉了一地,两人斗过几招,张起灵催动内力时,突然觉得丹田刀割似的疼,勉强挡开黑眼镜,顿时嘴角流出鲜血,脚步踉跄,连忙倚住竹子,才没有倒下。 黑眼镜也不再上前,只是绕着他两尺之外慢慢走动,嘴里说:“这是寻常毒药,不会让你怎么样,过了今晚自己就解,可你六个时辰之内都不能运真气,乖乖躺下吧。” 张起灵根本不理他,试着动一动手,只觉得经脉凝结了一样四处受制,手臂无力,几乎握不住刀,雨越下越大,他真气不行,浑身都冰冷了,黑眼镜笑道:“你也太没戒心,这么明显的毒都看不出来。” 张起灵又试着运气硬冲穴道,结果是一阵剧痛,他从小在刀剑中打滚,寻常疼痛早习惯了,这时候却疼得半跪在地上,差点瘫倒,前几日硬运真气压制体热本就受了内伤,这时伤上加伤,四肢百骸都没有半点力气,只能眼看着黑眼镜走过来,蹲在自己面前,脸上还是那副欠揍的笑容:“哥哥是为了你好,乖乖跟我走吧。” 说着他就动手来扶张起灵,张起灵无力反抗,只能让他扶着,黑眼镜转身要离开,身子却突然一凉,他马上意识到不好,瞬间把张起灵推了出去,但穴道已经被封,当即摔倒在地,张起灵点穴虽用了巧劲,却已经是他这时的极限了,被黑眼镜一推,应声仰面倒地,身上顿时被雨水浸透,半天,才撑持着爬起来,黑眼镜更惨,只能坐在地上说:“算你狠!这儿离无心山庄有十几里地,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赶回去?就算能赶回去,凭你也救不了吴邪!” 张起灵还是置若罔闻,摇摇晃晃走到黑眼镜抢来的马旁边,艰难地爬上马背,却几乎连坐直身子抖缰绳的力气都没有,他咬紧牙关顶了一下马腹,马儿便往前小跑起来,扔下黑眼镜仍在大喊:“死心吧!就算保得了他一时,也保不了一辈子!!” 武林大会结束,云无意得任盟主,付青等人灰溜溜地走了,吴邪也急着回吴家去,只怕自己不在,胖子和王盟不能服众,当天就要离开,他孤身而来,也就孤身而去,自己打一把折伞,先回客栈去退房,出门时却撞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。 “?”吴邪看到张起灵浑身湿透,站在客栈门口,一愣就板起脸说:“我已经说了,咱们各走各的,你还来干什么?” 张起灵一言不发,湿透的黑发遮住了眼睛,吴邪见他神色奇怪,就说:“让开。” 突然之间,他觉得肩膀一凉,低头去看,上次为张起灵挡枪刚刚愈合的伤口被一把长刀穿过,刀柄就握在眼前那人的手里。 吴邪觉得足有半盏茶功夫,自己都在发愣,他简直没有办法理解眼前的事情,直到长刀被齤干脆利落地拔了出去,鲜血喷溅,手里的包裹不自觉落地,而张起灵又一刀砍在他肩上,吴邪才总算反应过来。 他,是来杀我的。 想到这里,吴邪猛然抬头,眼前这人明明就是张起灵,脸上的神情却无比陌生,那种冰冷凛冽的杀气,就跟他以前面对任何敌人同样无情。 快逃!!!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,张起灵挡在门口,吴邪只能捂着伤口转身往客栈里逃,他走得踉踉跄跄,带翻了桌椅板凳,鲜血不断从指缝里流出来,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惊叫,他爬到楼梯上转头一看,只觉得心跳都顿住了。 张起灵缓慢又镇定地往前走着,眼前只要有什么挡住去路,他也不管是人还是物件,挥刀就砍,小小客栈里顿时遍地狼藉,碎裂的酒盏、酒坛和杯盘,混着断肢和鲜血,跟酒水菜汤一起流了满地,张起灵就像一个黑色煞神,周围三尺无人敢靠近,很快客栈里就逃得空空荡荡,吴邪踉踉跄跄往楼上跑,一个住客出来说了句:“干什么呀,这么乱。” 吴邪用力推开他,喊了一句:“快跑!”自己往前冲去,没跑几步就觉得头晕眼花,估计失血过多,他只得停下来,回头一看,更是血流都凝住,刚才那人问了张起灵一句:“你是谁,你身上怎么有血?”竟被他一刀从腰劈成两半,踢下楼去,吴邪手脚冰凉,冲进自己屋里用力关上门,单手拖过桌子来挡住,退后两步,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,到现在还没有理清思绪。 张起灵为什么突然要杀他?难道他之前一切都是伪装的?!只为了自己落单的时候方便动手?在武林大会上还那样表现,是为了洗脱罪名吗?是啊,天下人现在谁也不相信吴邪的死会跟他张起灵有关了,这是猎刀的计划?他们准备嫁祸给谁?! 片刻功夫,木门就发出一声巨响,被长刀劈开一道口子,但有桌椅挡着,还能撑两三下,吴邪退到窗边,往外面看了一眼,入目是一片雨幕和灰蒙蒙的街道,这个时候,房门那边传来一声巨响,吴邪连看也不敢看,纵身就跳了下去。 肩膀受伤让他没法保持平衡,半个身子摔在了泥水里,但立刻挣扎着爬起来,往最近的街道里钻进去,血流了一地,张起灵根本就不需要靠近,他只是幽灵一样如影随形,就像狼那样跟着血腥味,等待猎物精疲力竭,自己倒下。 呼吸越来越急促,血却流得少了,眼前渐渐模糊,疼痛和寒冷都在离吴邪远去,他很清楚这是危险的信号,拼尽全力往前逃跑,只觉得已经用尽了力气,回过头去,却发现张起灵仍是不紧不慢地走着。 这条小巷很偏僻,本来人就少,因为下大雨,更是连鬼影子都没有,吴邪最后倒在了地上,张起灵走近,用脚把他掀过来,刀尖指着他的脖颈。 雨从那张熟悉的脸后面浇下来,吴邪已经绝望了,他闭上眼睛,等待预料之中的疼痛,但张起灵却没有急于杀他,反而手起刀落,先挑断了他的左手手筋,紧接着一脚踩住吴邪的右手,如法炮制。 剧痛让吴邪像上了岸的鱼一样挣扎起来,惨叫声被大雨淹没,他本来就失血过多,全身无力,张起灵动作又快,完全没有半点反抗余地,雨越下越大,全都灌进了吴邪嘴里,也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,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没出息的哭了出来。 张起灵绕到后面,又一刀挑断他的左脚筋,这次吴邪疼得叫都叫不出来了,他终于知道什么样的感觉叫痛不欲生,可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,那个人真的会对自己下此毒手,他看着张起灵,已经模模糊糊只剩下个轮廓,思绪散乱起来,吴邪感觉自己好像被敌人包围,多年来养成的习惯,让他忍不住像过去一样求救:“小哥……” 张起灵顿了顿,好像这哀鸣一样的语气让他有片刻犹豫,但随即,第四刀落了下来,吴邪的右脚腕处也一片血肉模糊,他用尽全身力气惨叫起来,却一动也不能动,就像被钉在地上一样,现在吴邪已经分不出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,或者说他更希望自己能死去,手脚筋断,就是武功尽废,而且下半辈子都要瘫痪在床,吴邪想,与其这样活着,不如给我个痛快! 可他嗓子已经喊哑,什么也说不出来,只能眼看张起灵走到自己面前,最后一次举起长刀,神思突然清明起来,就好像死前的回光返照。 对,杀了我吧,反正吴邪早就被你杀过一次了! 这样想着,他甚至笑了起来。 十一岁初次见面,十四岁读闲书,抱着他说“你这么好看,将来我娶你”,十六岁灯下表白,一夜云雨,十九岁得知他是杀亲仇人,也许从那一刻起,吴邪就已经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。 这样想着,他已经支持不住昏死过去,没有看到巷口冲进来一匹奔马,对准“张起灵”而去,却被他杀气所慑,猛地停住,人立起来,“张起灵”更不犹豫,一刀刺进马腹,无辜马儿立毙当场,但后面又有一把长刀跟着攻过来,“张起灵”接过两招,微一用力就把对方弹了出去。 他跨过马尸,就看见巷口一人撑剑站着,这才是真正的张起灵。 而吴邪眼前的人,正是猎刀门门主候选人,继承了张起灵位置的下一任“阿坤”。 原来这个计划早在三个多月前就成型了,杀手进入猎刀之前,年纪虽小,但多有些底子,黑眼镜跟阿坤交手之后,发现他的武功跟张起灵很像,干脆就让阿宁帮忙,串通盘马,让盘马用法术使吴邪产生幻觉,以为阿坤是张起灵,这样一来,张起灵就能完成任务不至于再因为吴邪受到责罚。 “是你。”阿坤冷冷地说,虽然长相并不一样,但他确实有些像张起灵。 “……”张起灵没有回答,眼睛看着远处地上的吴邪。 “他暂时没死。”阿坤道,“但失血严重,支撑不了多久,如果你是来阻止我的,就要快。” 张起灵再不答话,横刀就扑了上去,他毒性发作,却强行运功,每一个动作都带动五脏六腑刀割般的疼痛,可是看到吴邪躺在血泊里,张起灵突然忘记了这些,就算下一秒钟即将毒发而死,他也要拼尽全力救吴邪的性命! 阿坤知道他中了毒,又看到他的伤,暗暗惊讶于这个人竟然还有力气跟自己拼斗,虽然能看得出他一招一式都非常艰难,但却苦苦支撑,是因为吴邪吗?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? 两人交手很快,转瞬之间张起灵腹部中刀,虽然勉强闪开,但还是血流不止,阿坤看着他,忍不住说:“你是杀手,不该心有挂碍。” 张起灵冷冷道:“心无挂碍,实在可怜。” 阿坤一愣,这句话让他呆住了,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是个人,也该有人的感情,眼前的张起灵虽然狼狈不堪,伤痕累累,可他却有一个想拼死保护的人,自己呢?现在为何而战,将来为何而死? 就这一刹那功夫,张起灵的长刀已经到了眼前,他大惊想躲,却已经来不及了,这一刀毫不留情,直刺进胸膛,阿坤倒在地上,脑子里却乱糟糟地还在回想:我为何而战?为何而死?! 张起灵扔下长刀,扑到吴邪身边,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手脚筋被挑断,伤口处甚至已经不怎么流血了,慌忙脱下外衣把他裹住,用尽全力抱起吴邪,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巷子里走去。 傍晚,汉中城郊,两个被大雨里里外外浇透的人,就这样消失在阴沉暮色之中。 【恨生慕死 完】 【下部:斩情忘仇】 在九门后人中,解雨臣算是很特殊的一个。 他虽是名正言顺的解家人,却从小跟着二月红学艺,二月红自妻子死后未再续弦,始终把他当做亲生孙子一般教养,学戏是门苦功夫,一天都不能耽搁,所以解雨臣也少有机会回家,二月红于他亦师亦父。 十年前的惨案过后,解雨臣忽然失去一切,不得不回到家中,而家里也是乱成一团,几个叔叔伯伯、姑表兄弟为了家业勾心斗角,还不像吴家有吴三省暂挑大梁,很快解家就败落下去,解雨臣流落江湖,因为面貌可亲,嘴巴又甜,人也机灵,被一家医馆收留,十年过去,馆主身后无子,就把医馆传给了他。 他还记得那天下着瓢泼大雨,病人很少,自己收拾一下医馆就想关门,结果外面却跌跌撞撞进来两个人,一下子倒在玄关里,两人都是浑身血,其中一个双目紧闭,本该把脉,可他手脚筋俱断,一片血肉模糊,解雨臣蹲下身探了探鼻息,冷冷说:“都快没气了,要活很难。” 另一人听他这么说,挣扎起身,道:“求先生救他!” 解雨臣抬头看着这人,发现他也是脸色苍白,长得倒还不错,于是笑道:“你付得起诊金吗?” 那人迟疑一阵,突然很坚定地说:“我身无分文,也无可回报,只有一身武功,如果先生肯救他,我愿为先生杀一个人,上至天子弄臣,下至贩夫走卒,先生一句话,绝无反悔。” “哦?”解雨臣说道,“可惜,我现在还没有特别想杀的人。” 那人从身上摸出一条链子,说:“先生只要拿着此物,任何时候,我随叫随到。” 解雨臣看看那链子,金属吊坠上面写着“起灵”两字,又看看他,沉默片刻才接过来:“好,这诊金我收下了。” 收下了诊金,也收下了一个大麻烦,叫吴邪的病人伤势太重,解雨臣使尽浑身解数,才保住他的命,而答应为他杀人的人,不肯住在医馆,也不知藏在什么地方,但每天必会前来看望。 解雨臣发现,昏迷中的吴邪反复在喊两个人,一个是“小哥”,一个是“张起灵”,喊前面一个的时候他语气急促,浑身冷汗,好像在求救,喊到后一个却浑身颤抖,咬牙切齿,好像恨不得能杀之而后快。 奇怪的是,把他带来的那个人只要坐在床边,这两个名字,他都会应,所以解雨臣始终不敢确定他的身份。 直到吴邪醒来那一天,解雨臣才模糊猜出了事情来龙去脉,他在外面给别的病人看诊,中午时回到后院,还没进门,就听见一阵杂音,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,接着是吴邪的声音:“滚!!” 里面没有人回应,却又传来桌倾椅翻的声音,吴邪声音很小,但能听得出他用尽了力气,甚至在发抖:“滚出去!你还想再杀我一回吗?!” “……吴邪……”这个声音跟之前冷冽的感觉不同,解雨臣伸出听出了茫然无措的意味。 “还是不过瘾,要看着我残疾的样子才甘心?!滚,滚!”吴邪一边说,一边抓了什么东西扔过来,可他手腕根本没有力气,连门都砸不到,更别提打到那个人。 解雨臣正犹豫是否要进去解劝,杀手已经走了出来,看了他一眼,径直出门去了。 “吴邪,我是医生,我要进来了,你冷静点。”解雨臣试探着说道。 “都滚开!什么医生!你跟他一伙的!”吴邪嚷了一阵,他长时间昏迷才醒,实在没有力气,折腾过后,累得几乎虚脱,刚才把张起灵赶出去,他已经从床上摔了下去,这时就靠在床腿上大口喘气,解雨臣叹了口气,进去站在门口说:“救你是因为我收了诊金,既然抬到我这里,我就会尽全力,你哪怕真的想死,也得有力气爬出这扇门。” 一边说一边上前,抓着吴邪掀回床上:“躺好,别逼我点你的穴。” 就这样,吴邪又在杨枝医馆呆了整整半年,渐渐跟解雨臣熟悉起来,也知道他并非武林中人,这才放下戒心。起初一个月,张起灵还来过,每次一露面,吴邪就情绪激动难以控制,不是砸就是打,最后解雨臣跟张起灵说:“你如果真为了他好,就先别刺激他了,有什么误会,起码要等病人痊愈再说。” 张起灵默然不语,但从那以后再没有出现在吴邪面前,只到前厅问解雨臣情况,后来有一天他说:“我有事要做,就此别过,欠先生的东西,我铭记在心。” 解雨臣问:“你去哪?不管他了?” 张起灵沉默半晌,才道:“我必须去。”又想了想,说,“不用告诉吴邪。” 自那以后,张起灵失去音信,吴邪也绝口不提此人,每日只是拼尽全力锻炼,可他手脚筋被挑断过,即使再乐观的估计,也仅仅是能恢复到正常人程度,想要练武,天方夜谭。期间吴邪给浙江去信,解雨臣才知道他也是九门中人,更同情他的遭遇,很快浙江有人赶来照顾,解雨臣也轻松不少,又过了一段时间,他们就准备把吴邪接回本家去。 解雨臣有些担心,他身为医生,能够轻松看出吴邪身上不止有伤,还有毒,其中一种蛰伏未醒,还有一种是寒毒,常常发作,而且越来越严重,以他的经验,情况很不乐观,吴邪可能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性命,他委婉地跟吴家人说过此事,并说以他现在的体质,很不适合舟车劳顿,除非随身带着医生,或者内功很好的人替他驱毒,否则吴邪可能都回不到浙江,在半路上就会丧命。 结果吴邪坚持回去,说死也要死在家里,解雨臣没有办法,只好送他上了船,眼看着吴邪一行人离去,解雨臣看惯生死,突然却有些伤感,他知道这一别,大约就是永诀了,吴邪的寒毒和另一种毒很可能会同时发作,他马上就会忍受不了而死去。两人年纪相仿,数月相处也很谈得来,再加上同为九门后人,解雨臣其实颇有点舍不得。 他万万没有想到,此生跟吴邪还有再见的一天,更没有想到,印象里的吴邪虽然伤毒交加,奄奄一息,但只要不谈张起灵,还是能看出他个性乐观,善良随和,这次相见,却大有不同。 那时解雨臣出门去采药,发现大群人站在巷口等他,为首的一个穿黑色紧身短打,腰带上挂了把短刀,外罩一条白色长褂,褂子未扣上,衣袂迎风而动,他嘴里叼着一只铜烟管,见了解雨臣,笑一笑说:“小花。” 这是吴邪对他的称呼,眼前这个人,竟然是吴邪? 解雨臣仔细一看,果然如假包换,一别经年,虽然长相未变,只是脸色红润些,可吴邪却好像换了个人,周身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,更别提后面还跟着一群黑压压保镖似的人物。 解雨臣虽惊讶,却也只是笑了笑,道:“你没事了?恭喜。” 吴邪走上前来,冲他伸出手说:“跟我走吧。” 解雨臣一挑眉毛,笑问:“为何要跟你走?” “你躲在这里,还不是在等一个机会?解家已经散了,我没本事还给你,可是只要你愿意,我可以替你重整解家,让你来做主。”吴邪言辞恳切,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,他那只手始终没有收回去。 解雨臣马上意识到,自己的一切吴邪都已经查得清清楚楚,没错,他并不甘心一辈子窝在这里当医生,每天晚上,解雨臣都会偷偷修炼二月红留下来的武功,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回到九门之中,眼下机会就站在眼前,顶着张天真的脸对他伸出手,解雨臣没理由不答应,他用力回握,笑着说:“走吧,我等你很久了。” 江湖中流传着吴家门主起死回生的故事,据说他一年前回到杭州,已经只剩出的气,没有进的气,那天晚上铁哥们王胖子把他接回吴家,事先已请到了杭州所有名医,结果人人摇头,气得王胖子大发雷霆,没过几个时辰,雪上加霜,吴邪身上的黑雪莲毒和钻心蜈蚣同时发作,他当时就疼得昏了过去,反复几次后,第二天寅时终于咽气。 多年跟随吴邪的管家王盟立刻安排停灵守灵,结果守到中午,吴邪突然死而复活,坐了起来,还喊着要吃的,一口气吃了七八碗饭,把碗一扔,拔出刀就舞,众人发现他不仅重伤愈合如初,而且武功比受伤之前更强百倍,本来吴邪并不适合练武,就算练一辈子,也到不了今日的地步,但复活之后却有如脱胎换骨,竟然一跃而成为高手。 一起改变的不止武功,还有吴邪的性情,之前他虽然暗暗扩张,胜在心思缜密,步步为营,自从醒来之后,一改过去作风,手段强硬,明争暗夺,趁仰天教在南武林失势,迅速与其他门派结盟,能谈的就谈,谈不拢就打,一时间横扫南武林,竟无人能敌,最后仰天教剩了孤家寡人,吴邪带门下弟子,会同其他九门同道及大小帮会围堵仰天山半个月,秦海天不得已交出自己妹妹,说当初陷害是秦海婷自作主张,吴邪不由分说杀上山去,带领几个得力助手诛护法,手刃秦海天,赫赫有名的仰天教几日之内就被打散。 这还不算完,吴邪回去之后大摆宴席,迎娶秦海婷,当天晚上喝得烂醉,新娘在屋里哭了一夜,硬是没看见他人影,结果第二天就收到一纸休书,吴邪连面也不露,打发下人硬把她撵出了吴家,从此秦海婷音信全无。 这些改变,外人看来都觉得天差地别,始终跟在吴邪身边的胖子、王盟,感受更加深刻,最重要的一点是,吴邪似乎变得非常多疑,而且绝对无情,任何人跟在他身边,都感觉他似乎倾心相交,其中不乏仰天教、猎刀门的探子,可一旦露出马脚,吴邪就会毫不手软地亲自斩杀,期间他还冤枉了忠心耿耿的哑仆谷雨,杀了之后才知道弄错了,吴邪竟毫不在意,虽然表面上抚恤守灵等事做得滴水不漏,私下里却对胖子说: “杀错了,我也不后悔,今天我杀他,总好过将来他杀我,以后宁愿多杀杀错,也不能留下一个祸患。” 胖子一惊,突然放下酒杯,说:“天真,你告诉我,是不是觉得胖爷将来也会有一天背叛你,老子也是你的祸患?” 吴邪笑了笑说:“哪儿能啊?”一边站起来给胖子斟酒。 胖子一手挡住杯口,很严肃地说:“别跟我来这一套马虎眼。姓吴的,老子从二十五岁上跟你打天下,你落魄成什么样,我也没起过另飞高枝的念头。这里没有外人,我就实话跟你说,你走火入魔了,自己知道不知道?因为一个张起灵不是东西,你齤他妈就看所有人都不是东西?!你齤他妈就不敢相信兄弟了吗?!” “张起灵”这三个字,从吴邪起死回生之后,就再没人敢提过,当着吴邪的面不敢,背地里更不敢,曾有人暗中讨论他俩的事情被吴邪听见,他也不管是在闹市街上,扑过去一刀一个,每人砍掉一只耳朵,当场扔在地上,自那以后这三个字就成了禁句,今天胖子突然提起,吴邪自己都是一愣,半晌才反应过来,瞪着胖子,却没说话。 胖子霍一声站起来,指着自己鼻子说:“你还看我?你要是看胖爷不爽,拿刀来砍在这儿!!”一边说一边比划脖子。 那天晚上,守在外面的侍从先听见吵架,后来是打,最后又有哭声,进去一看,两个人都烂醉如泥,于是大半夜叫侍女抬了回去。从那以后吴邪倒对胖子越发倚重,再也没有过丝毫怀疑。 这一切做完之后,吴邪亲自去汉中接回救命恩人解雨臣,替他重整家业,多方扶持,解雨臣也倾力相助,两人一时间形影相随,江湖中人提到一个,必有另一个,促狭一点的就悄悄嚼舌根,说吴小三爷早有龙阳之癖,如今恐怕又跟姓解的好上了。这些话被吴邪听见,他倒不以为意,只是一笑置之。 南武林经过一阵腥风血雨后,很快安定下来,吴邪认为时机已到,开始把矛头指向他真正的目标——猎刀门。据说猎刀总部在京师以北,终年飘雪的一座山上,但各地都有分舵,吴邪准备从脚下开始,一个个拔掉这些钉子,他雷厉风行,不到半年就捣毁十几个猎刀分舵,但湖广总舵力量很强,始终没能拿下,吴邪就带了王盟动身,准备亲自下手,只留胖子坐镇吴家。 刚到湖广,就有霍、解两家为首的九后人来接风,大家摆了一桌酒席,互相恭维奉承,席间吃的高兴,霍秀秀打趣说:“吴邪哥哥,你什么时候来娶我,咱们可是有婚约的。” 吴邪笑道:“那是权宜之计,现在我休过一次妻,武林中人如果说你什么不是,你就告诉他们,吴邪配不上你,所以你不要了,我绝不会分辩的。” 众人都笑起来,又是一轮推杯换盏,最后吴邪收了一堆礼物,其中有从没见过的西洋玩意儿,打开是又轻又小的棍子排得整整齐齐,吴邪看不明白,叫了王盟来,王盟笑说:“小三爷,这是西洋烟,你叼着,我点给你尝尝。” 吴邪依言照做,抽了一根就说:“哪儿有烟袋好吃?一点儿劲都没。” “洋人吃不惯劲儿大的,这个就是轻便,一个人在外面省了换烟草。”王盟回答。 吴邪想想也是,就点点头,在衣服里揣了一盒,又问:“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?” “没问题,小三爷,咱们人多,他们就是一窝耗子也逃不出去,这次肯定能成,就……就是……”王盟说到最后,迟疑起来。 “就是张起灵也在,对吧?”吴邪若无其事地磕磕铜烟管,“放心,我没那么怂,他不是猫,我也不是老鼠,谁逮谁还说不定呢。” 话虽这么讲,吴邪却不得不承认,张起灵就是他的克星,真的见到了那个人,他控制不住地心里打颤,手都发抖。两人都跟大队人马走散了,原因是吴邪一看到他就孤身追出来,不知不觉追进了树林里,等他发现自己落单已经晚了,但现在吴邪艺高人胆大,何况仇人相见分外眼红,也不管这些,只管追到他再说。 张起灵还是老样子,时间好像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,吴邪和他面对面隔了一丈多远,嘴里叼着西洋烟,本打算要说的话,突然全忘个一干二净,两人对峙半天,反而是张起灵先开口:“抽烟对身体不好。” 吴邪这才回过神来,冷笑说:“最毒不过人心,两根西洋烟算什么。”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,神色很凝重,也很认真,没有再答话。 “小爷真的有很多话要问你。”吴邪深吸一口气,道,“不过现在,我更想戳你几个透明窟窿。张起灵,拔刀。”说着他抽出腰间短刀。 那人迟疑片刻,很坚定地摇头。 吴邪怒火中烧,直接扑了过去,张起灵没想到他武功进境如此之大,一下子被抢了先机,吴邪咄咄逼人,连续抢攻,张起灵竟被他一刀之力推得倒退几步才站住,幸亏反应快用刀鞘挡住,否则这一击简直能把他劈开。吴邪皮笑肉不笑地说:“劝你最好全力以赴,我不是原来的那个吴邪,就这么杀了你,怪没意思的。” 张起灵不语,慢慢抽出长刀,刀鞘就扔在脚下。吴邪得意一笑,又冲了上去,结果他才发现低估对手的不是张起灵,而是自己,过去他功夫不到家,看张起灵跟人比武,感觉也只是快而已,到最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赢的,这次交手,对方真的用了全力,吴邪才意识到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,张起灵几十年苦功绝不是自己一夜顿悟能比,更何况这人从小过的日子在刀尖上舔血,生死关头不知走了多少遍,论经验,简直就是云泥之别。 天下武功,无坚不破,唯快不破,张起灵强就强在一个快字,他拿的是长兵器,速度却比吴邪用短刀还快,俗话说,一寸长,一寸强,一寸短,一寸险,吴邪家传的过水刀法,经张起灵改进,也是在快字上下功夫,这一年多来打遍南武林未逢敌手,今天才算真的遇到强者,吴邪自艺成以来,尚无败绩,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扭转颓势,很快被张起灵逼得步步后退,最后只听一声脆响,短刀被他劈断,紧接着一刀贴面门呼啸而下,吴邪整个人都愣住了,只觉得这一刀甚至碰到了眼睫,半天都不知道他砍在哪里。 张起灵也没有再进逼,收了刀站在那里。半晌,吴邪才发现是自己叼的西洋烟烟头被削掉,落在草地里,红光闪了几下就熄灭了。 妈的,一年多不见,还他娘是这样。吴邪在心里骂到。张起灵其人,只要他觉得对你好,你不接受都没用,他来硬的都要让你接受。 吴邪恼羞成怒,干脆吐掉剩下半截洋烟,断刀一甩,竟然出现一把灵刃,朝着张起灵劈头盖脸地就攻过去,张起灵一愣,说:“你怎么会有……!” 吴邪已经到了跟前,他只能先避其锋芒,躲过几下之后,不得已用长刀去挡,吴邪一挥灵刃,轻松斩断他的刀,又一招横扫过去,张起灵猛然后窜,勉强躲过,脸上也被划开道浅浅的口子,他连血也不擦,只是盯着灵刃问吴邪:“什么时候?” “你以为我死了的时候。”吴邪回答,灵刃压着最后一个字闪电般出手了,张起灵只得连连后退,吴邪边打边说:“装什么!拔灵刃出来!!” 张起灵不听,一味躲闪,反而激怒了吴邪,他连连抢攻,灵刃所到之处,不管是树木、岩石,都被齐刷刷切成两半,足足有上百招,却连张起灵的头发都没碰到,吴邪不得不停下来,咬牙说:“还手!” “吴邪,废你武功的人不是我。”张起灵站定了,看着他的眼睛说。 吴邪大笑起来,道:“不是你?!你追着我砍了一条街,咱俩可是上过床的关系,你说不是你?!除非老子瞎了!” 张起灵皱皱眉,道:“盘马被人收买,给你下了咒术,当时那人是阿坤,不是我齤。” “操,盘马还不是你领我去见的?!”吴邪顿时像炸了毛的猫一样,“是你不是你又有个屁区别!我管你什么阿坤不阿坤!拔灵刃!” 这一次,张起灵倒真的用了灵刃,吴邪冷哼一声,两人很快斗在一起,刚刚死而复活的时候,吴邪就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了不同寻常的东西,他开始还不知道是灵刃,发现时非常惊讶,后来渐渐习惯,能感觉到这东西是经脉中的灵气凝聚而成,跟主人浑然一体,也难怪张起灵说过,灵刃折断,性命不保,所以极少使用。 结果两人再次交锋,十几招后吴邪就发现自己仍不是对手。天才,奇遇,锻炼,经验,本不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,偏偏张起灵就是这么一个逆天的货,吴邪再强,始终只有奇遇,既无天生根骨,也没有得到锻炼,虽然实战经验称得上多,跟张起灵一比就小巫见大巫了,所以很快被他占了上风,又十几招过后,张起灵越攻越快,吴邪抵挡不暇,被他抓到一个破绽,猛一刀横切过脖颈。 吴邪只觉得脖子一片凉,心想,完了,我还是得死在他手上,结果就听见身后一颗大树被拦腰折断,轰然倒地的声音,脑袋却还好好地连在身子上。 他大惊,伸手去摸,脖子上光光的,连条血痕都没有,再回头去看那棵树,切口极其光滑,显然是被灵刃砍断,这怎么可能?!一刀横扫过来,砍断了大树,大树前面的人却毫发无伤?! “信念坚定,则灵刃无坚不摧,我不愿伤你,灵刃就有如空气 。”张起灵慢慢站直身子,收起了自己的灵刃,却一步冲上来抓着吴邪的手,用他那把灵刃对准自己心脏:“我说过,你会有这个机会。” 吴邪大惊,心脏几乎停跳,他想起来了,这个人说过“我这条命可以交给你……你会有机会用刀砍在我脖子上,到那时候,不论生死,我绝无怨言。” 张起灵一手抓着吴邪的手,抬头看着他,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惊惧,反而显得十分温和。面前的这个人,他满心愧疚和疼惜,身为杀手,能死在爱人剑下,未尝不是一种幸福。 当初张起灵离开解语臣的杨枝医馆,一方面是要取一步登天散交差,另一方面是想回猎刀去找黑雪莲解药,他并不知道吴邪身上另有钻心蜈蚣毒,查医书刚找到个眉目,就传来消息说吴邪死了,那时张起灵只觉得天昏地暗,虽然自小就被送到猎刀,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,可那时毕竟还是个孩子,懵懵懂懂,后来遇到吴邪,成了张起灵灰暗生命中唯一的光芒,那个人天性善良,温和单纯,却坚强倔强,百折不回。 当时张起灵跌坐在椅子上,脑海里回响的都是盘马那句话:“你们有一个早晚要被另一个害死!”他枯坐到半夜,只觉得时间已经没有意义,幸亏后来又听说吴邪死而复活,张起灵也跟着像起死回生一样,抬眼就看到云彩拉着自己哭得眼睛都肿了,他抬头摸摸她的头发,说:“我没事”,声音哑得几乎无法辨认,那时张起灵突然意识到,他以为很重要的一些事情,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,如果吴邪要报仇,只要他不后悔,自己就该欣然引颈就戮。 吴邪却抖得厉害,他第一次知道灵刃杀不了不想杀的人,自己这把无坚不摧的刀,真能伤到他吗?! 快醒醒,吴邪,这个人骗得你还不够惨?!如果不是机缘巧合,你现在尸骨都烂没了!难道还要再放过他,让他再骗一次! 这样想着,吴邪心硬起来,咬牙说道:“好!算你有种!”接着突然收刀,退后一步,猛刺了过去。 电光石火间,一个身影扑过来挡在张起灵面前,顿时胸口没入灵刃,吴邪愣了愣,连忙收刀,眼前是个颇为眼熟的女子,软软倒在张起灵怀里,胸口的血很快染了半个身子,她伸手去摸张起灵脸说:“我……我终于……帮了你一次……” “云彩?!”张起灵忙扶住她: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!” 原来云彩不放心他,自己跑出湖广总舵,正好遇到两人较量,她就悄悄藏在树后,两人虽然都是高手,可一个比一个心乱如麻,竟然都没注意,被她冲出来挡住了吴邪一击。 “吴……吴邪……”云彩转头去看吴邪,伸出沾血的手来指着他,“我好……羡慕你……真没想到……我会这样嫉妒……嫉妒一个男人!咳咳……”她边说边咳嗽起来,嘴边涌出更多鲜血,吴邪已经心如铁石,只是冷冷看着,也不答话。 “以后,以后没有我……照顾你了……起灵哥,你自己……”云彩又对张起灵勉强露出个微笑,一句话没说完,就闭上眼睛咽了气。 “云彩!!醒醒!”张起灵一愣,半跪在地上轻轻晃动云彩,喊了起来。虽然明知道她的伤毫无希望,可从小陪在身边的人就这样离去,感情上无法接受,毕竟云彩并非杀手,只是个普通女孩,张起灵也很希望她有朝一日远离猎刀,找到属于自己的平凡幸福,但这个希望从此破灭了,云彩再也不会回应他的呼唤。 就在这时,一个人影从林子里直掠出来,身法极快,真可以称得上身轻如燕,它径自扑向吴邪,不由分说就是一刀,吴邪连忙招架,挡了七八招,才看清跟自己交手的是个女人,这正是阿宁,她穿一身猎刀标志般的紧身短打,手握弯刀,招式如狂风暴雨般朝吴邪招呼过去,吴邪一时间竟然有点手忙脚乱,仗着灵刃锋利,才勉强挡开阿宁。 阿宁退后两步,她亲眼看着云彩死去,却迟了一步无法赶上,这时愤怒加上激动,一双杏眼狠狠瞪着吴邪,握紧弯刀,又要冲过去,张起灵忙喊:“等等!” 阿宁哪里管他,这次看准了吴邪灵刃厉害,就不跟他正面交锋,她是个女子,本来就更灵活敏捷,也不以力量取胜,再加上吴邪实战经验少,很快就把他逼得左支右绌,吴邪空有灵刃,无奈根本抓不住阿宁,感觉她就像一尾游鱼,滑得要命,眼看身上就要挂彩,张起灵忍不住拔刀相助,阿宁早料到有这变故,回身一刀先把他挡开,又一刀直逼吴邪咽喉,吴邪恰恰自救不及,只能使出十二分功力后撤,喉结上还是被划开道血口子,他惊出一身虚汗,这才有了生死关头走过的感觉。 “给我老实呆着,否则我现在就把你赶出猎刀,以后休想再进山门。”阿宁盯着吴邪,话却是对张起灵说的,“如果还有良心,赶紧带云彩去葬了!”她一边说一边提刀指着吴邪:“至于你,今天我要打散你的膝盖骨,让你给云彩跪地求饶!” 吴邪冷笑一声道:“小爷不是吓大的,有本事就来吧。” 张起灵见两人很快又交上手,自己也确实无法干预,再看吴邪刚才虽然被抢了先机,这次就聪明很多,故意引诱阿宁出刀砍在树干上,一时拔不出来,他当即使灵刃砍断,阿宁见兵刃断了,只得先退,吴邪得意起来,一阵抢攻,都被她躲过,最后一刀差点刺进阿宁小腹,手腕却突然被张起灵抓住,用内力把他震退,说:“够了。” 话音刚落,树林后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,阿宁得意起来,笑道:“这下看你往哪儿逃!” 吴邪这才意识到自己孤身陷入敌境,一看阿宁的装扮就不是寻常角色,恐怕带来了猎刀大部队,只是一时没赶上而已,他顿时慌了,双拳难敌四手,灵刃再锋利,也挡不住这么多敌人。 “还不快跑!”张起灵忙出声提醒,吴邪猛然反应过来,转身就逃,阿宁连忙冲上前去,却被张起灵一把拉住,怎么也挣脱不开,等大部队到达,吴邪早使轻功飞进了山林,不知所踪,阿宁回头一个耳光打在张起灵脸上:“吃里扒外的混账!!云彩妹妹白死了!” 而另一边,吴邪颇狼狈地逃到山下,才总算见到自己人,这次领队的除了王盟,还有一个田九,是近一年才收的新伙计,却忠心耿耿,一看见吴邪的样子,慌忙就冲上来扶住说:“小三爷,没事吧,我们这边儿担心死了。” 吴邪一挥手道:“没事,出了点小意外,这边情况怎么样?” 田九忙说:“是,咱们按照您的吩咐,已经把这座小山包围起来了,只等时机一到就冲上去,小三爷放心,滴水不漏。” 吴邪点点头,说道:“困他们几天,没水没粮,看看能撑多久?”一边进了临时搭的帐篷,说是帐篷,里面该有的都有,而且铺设讲究,吴邪猛倒在床上,深吸一口气,他用力握紧右手,却阻止不了身体的微微颤抖。 我在害怕。 他对自己说:我真的在害怕,好长时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,而且是怕得要死,从前身中剧毒,命不久长,也没有这么害怕过,直到现在,好事坏事都做过了,即使突然暴毙,也没什么遗憾,那我在怕什么? 吴邪想了很久,不知哪个瞬间,他恍然大悟,这只手无法控制的发抖,就是从杀死云彩开始的,事到如今,他已经不是“天真”,再没有人替他做那些会脏手的事,杀人,今天不是头一次,也不会是最后一次,吴邪以为自己早该习惯了。 可为什么这么害怕?打从心底里的恐惧,比死亡还要绝望…… 对了,如果云彩不冲出来,那我这一刀下去,杀的就是…… 吴邪一边想,一边看着自己的手,他知道,云彩不出现,张起灵就会死。 自己在害怕,害怕真的杀掉张起灵,怕到心颤手抖,怕到浑身冷汗。 苦笑一声,吴邪用手捂住了脸,虽然身边没有人,可他还是觉得特丢份,被同一个人骗了两次,骗得心如死灰,骗得遍体鳞伤,他竟然还是在乎他,比自己的生死更加在乎。 妈的,张起灵,老子到底上辈子欠了你什么,是把你始乱终弃了?先奸后杀了?你他娘的这辈子就这么来报复,要我的命,还他娘要心?! 吴邪越想越沮丧,手捂着眼睛几乎哭出来。他有时候真恨不得张起灵心狠手辣,一刀给个干脆,结束这乱七八糟的一生,自己一准跑步上奈何桥,干了那碗孟婆汤。 可是活着,活着既幸运又无奈,对吴邪来说,好像一副枷锁,没有权利扔掉它,所以格外沉重。 下期预告: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当晚,吴邪接到线报,猎刀门起了内讧,有一个身份极高,可能是门中长老的人大刀阔斧清理门户,杀了当时在湖广总舵内的好几名堂主,其中包括张起灵,尸体都已经扔到了山下。 听到这个消息时,吴邪正在吃饭,勺子一下掉进汤里,手被烫红了却没发觉,整个人愣在那里,还保持着喝汤的姿势没动,好半天才反应过来,装作若无其事地招呼众人吃完饭,自己回帐篷里去,想坐下,却又坐不住,站起来,就烦躁地转圈子,睡觉睡不着,折腾到半夜,吴邪觉得自己要疯了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张起灵回到猎刀,想找个地方葬下云彩,可现在四面被围,人心惶惶,谁都没有这个心情,而且猎刀对尸体向来是随便抛掷,即使自己人也不例外,何况云彩。这些天交锋死去的弟子,都被从墙上扔出去,滚落山下,已经堆成了一座尸山。 他想了又想,只能去问阿宁,阿宁说:“人死不能复生,留着尸体又有什么用?她活着的时候你多跟她说两句话就够了!” 张起灵只能沉默,阿宁叹气道:“交给我吧,你也赶快回去,这姓吴的是打定主意要我们好看,再这样困上几天,不用他们进来,我们就先要饿死渴死。”说着接过云彩尸体走了。 张起灵回到自己屋里去,默默整理云彩的遗物,拿到广齤场上烧掉,这里平常人来人往,虽然猎刀杀手多沉默寡言,起码还有生气,现在却冷清得可怕,张起灵烧完东西就站起身来,仰头看着天出神,一动不动。 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身后突然有脚步声,接着就是一道劲风,有人袭击!张起灵马上反射性地拔刀回身挡开,这才看清竟然是阿坤。 阿坤当年被他一刀插进胸膛,后来竟然没死,衣服都被血浸透了,人却好好地回了猎刀,张起灵始终有些疑惑,毕竟以他的经验,这么近距离,绝对是刺穿了心脏,可当时自己情况极差,也可能是稍微偏离。后来有人试探着问他,他不答,倒也不是卖关子,而是真不清楚。 阿坤刚从阿宁那里听说云彩的事,当即怒火中烧找了上来,看见张起灵,不由分说就是一刀,两人都心知肚明,一句话也没有,身形短暂分开,立刻又打了起来,门下弟子开始还看热闹,后来见两人都动了真格的,不一会儿就血溅满地,这才有人慌慌张张去找阿宁,阿宁急忙带黑眼镜赶来,好容易分开了两人,她挡着张起灵,黑眼镜挡着阿坤,两边隔六七尺站着,阿坤仍不甘心,还想挣脱,黑眼镜威胁道:“你敢当着副门主私斗?!” 他狠狠地看了黑眼镜一眼,举刀指张起灵说:“你误云彩一生,又害她性命,从此我与你不共戴天!” 阿宁斥道:“胡说!我亲眼所见,云彩是被吴邪杀的。” 阿坤冷笑一声:“有何区别?我看他鬼迷心窍,在吴家呆了八年,早已变成吴家人了。”说着也不再争辩,转身就走。 黑眼镜转过头来,无奈地撇撇嘴,阿宁叹了口气,转头看着张起灵道:“云彩这条命,你要好好记在心上,下次再看见吴邪的时候,想想她是怎么死的!” 张起灵沉默不答,阿宁压低声音说,“跟我来,有个人要见你。” 两人离开广齤场,往冷清的茶房里走去,阿宁扳动茶几上的机关,墙上开启一条密道,她带张起灵走了进去,没有多远,就到一间小屋,里面灯火通明,阿宁低声说:“别太倔了,好自为之,我也不能进去,只能送你到这里。”一边卸下了他的武器。 张起灵隐约意识到不对,还有什么地方是副门主都不能进去的?他刚踏入房间,门就被关上了,里面的太师椅上只有一个人,一个他很熟悉却又很陌生的人。 猎刀门主,裘一败。 裘一败坐在雕花红木太师椅上,手握一柄镶金嵌玉的弯刀,他向来镇守总舵,怎么会在这里?!外面被吴邪带人围得水泄不通!又是怎么来的?! “堂主张起灵。”裘一败开了口,他的声音很低沉,“跪下。” 张起灵略一迟疑,就照做了,裘一败冷冷说道:“你从七岁加入猎刀,现在已经有二十余年,天赋惊人,是个练武的绝好坯子,这些年磨练,越发锋芒毕露,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剑,我的刀,我的左膀右臂,可你,太让我失望了。” 张起灵垂头沉默不语。 “作为一把刀,就要无坚不摧,不管面对的是亲人,朋友,还是爱人,都要能一刀两断,干脆利落,这是入门时就教给你们的。”裘一败站起身,慢慢拔出了身后镶嵌珠宝的黄金弯刀,“如果你有砍不断的东西,那这把刀要来何用?” “……属下知错,请门主念在这些年我为猎刀所做的事情,再给我一次机会。”张起灵抱拳回答。 “晚了。”裘一败冷冷地说:“我惜才,但这才要能为我所用。张起灵,我一度把你当成接班人来培养,可你,太让我失望。你迟迟不肯对吴家门主下手,在我看来,这就表示如果必要,你会为了他来杀我。” 张起灵一惊,抬头看着裘一败,只见他手握弯刀慢慢走过来,一边说着:“你心里应该只有猎刀,如果有别的东西妨碍,就等于一把刀有了逆刃,早晚会伤手,那么我宁可自己折断!” 说着,金黄色的弯刀呼一声朝张起灵劈了下去。 当晚,吴邪接到线报,猎刀门起了内讧,有一个身份极高,可能是门中长老的人大刀阔斧清理门户,杀了当时在湖广总舵内的好几名堂主,其中包括张起灵,尸体都已经扔到了山下。 听到这个消息时,吴邪正在吃饭,勺子一下掉进汤里,手被烫红了却没发觉,整个人愣在那里,还保持着喝汤的姿势没动,好半天才反应过来,装作若无其事地招呼众人吃完饭,自己回帐篷里去,想坐下,却又坐不住,站起来,就烦躁地转圈子,睡觉睡不着,折腾到半夜,吴邪觉得自己要疯了。 他一边骂自己,一边换上夜行衣,趁着月黑风高,摸到分舵山下,他们扔尸体出来的地方,白天隐约能看到,吴邪就凭记忆,在山下没头苍蝇似的找,他害怕暴露目标,只带了一盏小风灯,晚上森林里四面八方一片漆黑,找了足有两个时辰,突然闻到一股恶臭,他又惊又喜,直追过去,臭味越来越浓,突然脚下一软,好像踩到什么东西,吴邪蹲下身去照,发现是一条腿,再探出风灯往前看,眼前是一人多高的尸山。 吴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,他也完全顾不上去想,只是跌跌撞撞爬到了尸山上面,既然是今天晚上刚处死的,那应该就在最上面,吴邪借着风灯一个一个去找,很快就滚得满身尸臭和血腥,他却完全不在意,只管从上到下一具具尸体扳过脸来看,心脏几乎跳出胸腔,太阳穴突突作响,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吴邪终于看到了那张脸,张起灵的脸。 他曾经无数次羡慕嫉妒过这个人的长相,现在,堪称完美的面容罩着一层黑气,阴郁而不详,吴邪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风灯,用力把他挖出来,再往下看,只见身上横七竖八都是骇人的伤口,右手被从小臂切断了,吴邪不敢去想他临死前发生了什么事,着魔一样地在尸山里扒起来,却怎么也找不到断肢,他只好放弃,又去检查别的地方,结果却发现这人左手腕上缠着一块旧布条。 吴邪有些奇怪,忙把风灯凑上去,一看就怔住了:这是一年多前,在开封遇到解子扬之前,他玩性大发,给张起灵买回来的发带。现在旧得几乎看不出花样,上面竟然还有织补痕迹,针脚不匀,看得出很笨拙却很认真。 这个时候,吴邪只剩下一种念头,他用力把张起灵扛在肩上,施展轻功逃了出去,记得东南方应该有一条河,他又摸索了半个时辰才听到水声。河边都是石头,吴邪徒手挖了一个坑出来,把张起灵埋进去,用鹅卵石堆了个小小的坟。 说是坟,也只算一个小石堆,好像孩子玩的一样,可吴邪已经筋疲力尽,手指都挖出了血,最后完成时他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干了,一下子瘫倒在石堆旁边,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,突然想起当年的事情。 那时不知怎么的,大家聊到了死,胖子说:“别的不指望,等我死了,只要有四五个大姑娘给我流眼泪,胖爷这辈子也不算白活!把我扔到什么地方去我也不管了!” 吴邪笑了他一阵,又问王盟,王盟摸着头笑道:“我还是觉得应该有个坟,最好在树林子里头,这样安静。” 胖子抓着吴邪问他,吴邪说:“反正人死了也不知道,你们看哪儿好,给我挖个坑一埋就行。” 大家笑了一阵,都看张起灵,胖子就用手肘碰吴邪,吴邪拉拉张起灵衣袖问:“小哥,你呢?” 他满以为张起灵会说:“随便”,或者根本不理自己,结果那人却说:“水边吧。” 众人都有些意外,起哄问他为什么,张起灵被缠的没办法,最后才断断续续说出,自己是个弃儿,据说是顺着水漂下来的,所以他就觉得应该怎么来,怎么去。 当时谈论这个话题,只不过是苦中作乐,但吴邪却记得格外清楚,那时候他就跟任何年轻人一样,会清楚记得暗暗喜欢的人每一个字,每一句话,虽然吴邪甚至还不清楚这种感觉就叫喜欢。 那天晚上,他躺在张起灵的坟边过了一夜,五更就醒了,却不想离开,吴邪坐起身来抽了一根烟,拍着坟头说:“小哥,我觉得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,这辈子都还了。” 安安静静的,没有回音,吴邪却觉得这场景很熟悉,他笑了一下,是啊,张起灵很少会接茬的。 “你下去了,要跑快一点,投胎的时候得看准,别什么没人要的地方都去。”吴邪说着说着,觉得鼻子有点酸,“省得姥姥不亲舅舅不爱,把你送到猎刀那种鬼地方,一辈子打打杀杀,风里来雨里去,干得好呢是你应该,不小心死了就他娘是……活该。” 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,平复一下心情,又说:“老子……喜欢过你,喜欢得要死,有一阵子,我他娘的恨不得天天看到你,现在没这么严重了。我知道你杀了爷爷,那时候,感觉……” 说到这里,吴邪又说不下去,换了一根烟抽,眯起眼睛看刚刚升起的太阳,低声道:“其实就是现在,小爷也喜欢你,贱不贱?你废了我的武功,还要杀我,我恨你恨得要死,还是忍不住喜欢你。那一个月我怎么过的?不是疼得要死,就是冷得要命,可你轻描淡写一句话说不是你,我就相信了……你他娘的如果敢诈尸,哪怕是个粽子,小爷也把你带回去当佛爷供着。”他转身看着那个小小的石堆,苦笑道:“你敢不敢?”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,石堆上交织着太阳的暖色和夜晚的冰冷,看上去倒十分静谧美好。 过了很久,吴邪狠狠抽完洋烟,还想再拿,发现一盒都空了,他骂一句“操”,就看见两滴水落在铁盒上,开始还有些惊讶:我哭了?伸手一摸,满脸都是泪水,这个时候,所有的悲伤、痛苦和绝望一下子爆发出来,吴邪觉得自己崩溃了,他扑过去抱着石堆,哭得非常狼狈,一边哭一边说:“老子没出息,就他娘想跟你过一辈子,上哪儿去都行,你去哪儿我去哪儿,咱俩隐姓埋名,你不回猎刀了,我也不回吴家,上深山里隐居,当野人去,行不行?” 说到最后,吴邪自己都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,他完全像一滩烂泥,抱着那个小石堆就像溺水的人抱着救命稻草,也不知道胡言乱语多久,太阳都偏西,吴邪才站起身,到小溪里洗一把脸,跌跌撞撞离开了伤心地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次日,九门会同十余门派攻进猎刀门湖广总舵,结果尸横遍地,却偏偏漏了最重要的人物,阿宁等都不知去向,有人问起吴邪,吴邪冷冷道:“既然能有什么长老进来清理门户,当然他们就能出得去,这地方一把火烧了吧。”说完匆忙离去。 众人见他目陷声哑,憔悴不堪,也不敢多问,当晚的庆功宴摆在长青楼,吴邪勉强陪了半场,没有喝几口酒就烂醉如泥,被胖子等人架回客房,几日后各门派散去,吴邪也回到本家,生了一场大病,个把月之后才痊愈,人变得沉默了很多,性情更加沉郁,胖子等人看在眼里、急在心上,都知道是因为张起灵之死,但又无法解劝,只能由着他去了。 这个时候,九门各家人手一本的无字天书,吴邪已经得到八本,只有解家一本流落江湖,不知所踪,此外还有仰天教的许多典籍,他早已派人去查找过跟蛇沼秘术有关的部分,结果是八竿子都打不着,反而无字天书似乎更有名堂,这天书上写的是各家门主的遗嘱,吴邪不禁纳闷,他们当年在京师被杀难道不是意外?否则怎么会未卜先知写下这些东西?要知道当时张启山也不过五十出头,又不是天天出生入死,何必这么急着写遗嘱?而且九个人齐刷刷写在同样的一张纸上,最奇怪就在于,这九本无字天书是可以拼起来的。 天书正面是遗嘱,背面是一些奇怪的线条,吴邪拿到第四本的时候就发现,后面这些图案可以拼起来,他把八本都拼在一起,悄悄叫人描下来,考虑到祖辈曾是倒斗淘沙的土夫子,吴邪把描样给几个盗墓贼看过,这些人其中一个叫六儿的认出了上面的山脉走势,画了一张地图,吴邪为免情报泄露,到现在还把他关在地牢里。 他病好之后,田九就来请示,说霍秀秀年纪已经到了,该择日提亲,毕竟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,吴邪既然当众承认是她未婚夫,如果不娶,对两人名声不利。吴邪此时对婚姻已经心灰意冷,本不想耽误秀秀,但想到女子的可怜,如果自己不娶她,不知道会有多少风言风语,以后也绝没有人愿娶了,虽然注定要辜负,但有了婚姻之名,多少还能护她一些,于是只得答应。 吴邪把所有事情交给王盟田九打理,自己一概不管,两人来问,他也不置可否,只说“都行,不要委屈秀秀就可以”,后来他俩也不来了,全靠自己拿主意,忙活了两三个月,田九最后来通知吴邪婚期定在五月十六,吴邪点头答应,只等那一天前去迎娶,因为霍家太远,秀秀提前住到了西湖边一座避暑庄园里,等结婚的时候要大闹几天,画舫游船都准备好了,帖子也全部散下去,众人又忙着准备宴席,一时里里外外都不可开交,只有吴邪好像事不关己,每天只管干自己的,顶多把贴身藏的地图拿出来琢磨。 胖子后来劝过他,说:“天真,你年纪也不小了,这次既然决定成家,过去的事就都忘了吧。” 吴邪喝了点酒,颓然说:“我也想忘,哪有那么容易,到现在还经常做噩梦,梦见我在尸堆里挖他……操,个挨千刀阴魂不散的……” 胖子无话可说,只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,好在吴邪平日看来倒还正常,上上下下更没有人敢提张起灵三个字,好在猎刀门虽然有人撤走,但南武林的势力也被连根拔起,门主裘一败闭关不出。吴邪认为势力扩大到如今也该稍事休息整顿,两边始终没有再起冲突。 转眼到了五月十六,西湖边张灯结彩,喜气洋洋,这是南武林势力最大的过水吴家门主娶亲,有点头脸的人都来了,岸边摆了八十八桌,三只画舫总共一百五十桌,人来人往,寒暄道喜之声不绝,美酒佳酿比湖水还多,山珍海味像小山一样,收红包的伴娘伴郎拿软了手,招呼来去的司仪管家跑断了腿,眼看到了吉时,一阵锣鼓喧天,新郎新娘走上临时搭起的红喜台,众人留神去看,忍不住都称颂起来。 吴邪穿衣向来讲究,可从未穿过今日这样的大红色,映得他脸色白腻温润如玉,眼含笑意,举止谦恭有礼,霍秀秀身穿的喜服极尽工巧,一眼看上去只觉得玲珑锦绣,辉煌耀目,一块红盖头盖住了头脸,身段袅娜,步履轻盈,两人共拈红缎走到司仪跟前,上面坐着的是王胖子和霍秀秀大哥,司仪高声叫道:“一拜天地——!!” 两人一起跪了下去,吴邪心里感叹,拜过堂,自己就是正正经经有家室的男人了,之前虽然跟秦海婷有过一次,但他那次意在报复,既没有今天的排场,也没有今天的心情。 既然秀秀还不嫌弃我,我也该努力做个好丈夫,好父亲,至于张起灵……既然已经把他埋下去了,从此以后就该忘了他。 这样想着,吴邪躬身下拜,结果突然觉得不对劲,手里红缎扯着,霍秀秀竟然没动。 “夫人,夫人?拜堂了。”司仪连忙小声提醒。 没想到,霍秀秀竟然一下站起身,大声说:“我不拜!” 这一下变起仓皇,台上台下一片哗然,吴邪愣在那里,还没反应过来。 “我不能拜堂,我不能嫁给他。”霍秀秀说道。 所有人都愣住了,司仪要过来拉霍秀秀,被她一下子甩开,同时伸手掀开盖头,露出一张妆容精致,艳惊四座的脸来,她同时从喜服下面拿出一样东西,跑到台前四面展示,说:“各位看看这是什么!” 众人一看,都叫起来:“仰天教的金令牌!!你怎么会有这个?” 霍秀秀又把令牌翻过来,大喊:“这块令牌后面,有一个‘右’字,这是仰天教右护法卓望山的,卓望山跟我姑姑的遗体在仰天山下一起出现,吴家人告诉我说,是他们杀了我姑姑。但是后来,金牌却出现在吴邪手上,他拿去武林大会,作为自己被追杀的证据。吴邪,我问你,你从哪里得来的金牌?!” 吴邪怔住了,这块金牌确实是他和张起灵在仰天山下遇到伏击时,那些仰天教高手身上搜出来的,当时胖子赶到,解决了仰天教和霍家的追兵,还把众人尸体摆成互相残杀的样子,后来就告诉霍秀秀是仰天教杀了霍玲,霍秀秀始终坚信不疑,从未问过半句,怎么今天突然发难?她是临时知道,还是早有预谋?! 如果是早有预谋,那她明知道自己是杀亲仇人,竟然还答应下嫁,为的就是在这个众所瞩目的时间和地点,给自己难看吗?!! 他定了定神,马上站起身来,朗声回答道:“夫人,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,仰天教被我们合力所灭,要别的没有,要金牌倒有不少,你是拿了哪一块出来玩?还不乖乖过来成亲?”说着走上前去伸手要接。 霍秀秀往后一缩,说:“好,你不承认,我也没有办法,当日在武林大会上也没人看得清这块金牌。那我再问你一句话,秦姐姐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,你娶了之后第二天就把她休弃出门?你心里还有仁义道德吗?” 他娘的,怎么连秦海婷的事情都抖露出来了,吴邪暗暗咬牙,脸上却还是轻松地说:“这是咱两人之间的私事,我跟你解释过,你也说不介意,当日说得好好地,还答应嫁给我。今天到底怎么了?陈谷子烂芝麻都翻出来?” 吴邪一边说,一边去找王盟和田九,结果却发现两人竟然都不见了,台下一片混乱却有好多霍家的人挡在最前面。 果然是阴谋!吴邪心里一惊,招都套好了,等着我上当呢,怎么办? 霍秀秀冷笑一声,绕着他走了几步,说:“好,你说这是私事,那总有公事,可以拿出来让大家评理。你看看那是谁!”说着一指司仪,吴邪使劲辨认,觉得眼熟,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,只听司仪大喊:“姓吴的,我是怀剑派的薛天启,是被你跟猎刀合谋害死的薛尚剑儿子!你已经忘了吧!” 吴邪一惊,意识到两年前的事情败露,薛天启又说:“你收买我父亲的大弟子韩长空,让他配合你收编怀剑派,许诺他当掌门!就为了这个,你跟猎刀门里应外合,把我父亲推出去,害他惨死!”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份发黄的迷信来,展开了跑到台前说:“大家看看,这就是南武林之首,吴家门主跟猎刀勾结的证据!” 两年前吴邪确实收买了韩长空,也有意不管薛尚剑死活,但那时他刚得知仇人是张起灵,怎么可能跟猎刀合作!立刻叫道:“慢着,这封信谁都可以伪造,你说是我写的就是我写的,证据呢?” 结果薛天启根本不理他,拿着信就大声喊道:“大家看,这姓吴的不光丧尽天良,而且不知羞耻,各位肯定风闻过他跟猎刀门一个姓张的纠缠不清,瞧瞧这信上写的:‘张郎,从此你我二人如同夫妻,心有灵犀’——” 这一下胖子忍不住了,三步两步冲过来一把抢过信揉碎,大吼道:“人呢!!来人,把这些捣乱的通通给我押下去!!”说着抬脚把薛天启踹下台,“我揍你个小王八蛋,蟑螂,还老鼠呢!” 本来胖子这一声,号令吴家人绰绰有余,没想到,台下宾客只管看热闹,哄笑大叫,原本应该行动的侍卫家丁和门下弟子,竟然没有一个人动作,偶然有两个要上前,马上被旁边的人按住。 胖子气得大口喘气道“好!都反了是吧!叫你们看看胖爷的厉害!!”说着回身抓起大刀来,朝着台前围堵的霍家人就冲过去,吴邪喊了一声:“胖子!!”想阻止他,结果胖子早跟十几个人打做一团,难分难解,这边霍秀秀还在说:“如此无情无义、阴险狡诈、不知羞耻的人,我就算一辈子嫁不出去,也不会跟你成亲!”说着用力把手中的缎带扔在地上,转身冲下了台。 吴邪大怒,却不好发火,寻思现场这些人可能都被安插好了,现在要赶紧回本家,才好做打算,于是转身一把从人堆里捞出胖子,施展轻功就往外飞,结果半路被一个人手持短刀给挡了下来,两人停在八十八卓酒席中间,胖子一看就打骂起来:“我齤操,是田九你这个王八羔子!!” 来人果然是田九,短刀一横说:“站住,你如今无路可走了,各位英雄好汉听着,他根本不是我爷爷的孙子,我才是吴邪,自从三叔失踪,家里人妻离子散,我也流落江湖,几次想找回吴家,都被这个人打出来,最后隐姓埋名,又戴上人皮面具,这才混了进来,各位今天都做个见证,我要用爷爷的过水刀法,把此人打出原型。” 这一下吴邪也忍不住了,“操”了一声,反手拔出短刀,说:“造谣也要打打腹稿,你是吴邪?!那我就是天王老子!” 田九一声大叫就扑了上来,吴邪跟他交手,越来越心惊,这个人在自己面前装不会武功,竟然装得这么像,他这可不是一日之功了,想必天天都在苦练,一年多时间,吴邪竟然毫无察觉,这个时候也只能恨自己认人不清,一把短刀上下飞舞,更不留情,田九虽然有点本事,到底不是吴邪的对手,很快被他划伤手腕,连连后退。 吴邪总算出了一口气,刚要开口,田九就喊道:“你这根本不是过水刀法!你刚才那一招分明是临楼探月,是猎刀的邪门招数!!” “滚!小爷跟猎刀有血汗深仇,怎么会用猎刀的招数!”吴邪马上还口。 “哼,你说不是有用吗?各位英雄都看到了,那一招不是临楼探月是什么!不过猎刀的弯刀长,你的刀短,使出来看着不像,其实都一样!”田九一边说一边大喊:“大家说说看,他和我,谁用的才是过水刀法!” 众人都看得清楚,吴邪刚才用的一招果然是临楼探月,于是都喊了起来,顿时一阵喧哗,半晌之后,有个垂垂老矣的人敲着拐杖站起来说:“大家都静一静!我以前见过狗五爷的过水刀,确实是是这位少侠使的路子正!” 吴邪正要反驳,突然一个激灵,想到自己的刀法确实可能带着猎刀的影子,因为这一套过水刀法是张起灵改进过的,他自然会把用熟了的招式揉合进来!但这话说出来谁会相信?!而且即便相信,也只不过是自己跟猎刀串通的证据而已! 他一时愣住,田九又抢白道:“此人夺我家业,还干下这么多不仁不义的勾当,今天我就替爷爷结果了他!”说完又扑上来,吴邪只能招架,结果是众人更议论纷纷,有的说:“呀,这一招我也见猎刀门使过!”有的说:“这不是九天揽月么!”还有促狭的淫笑说:“我看他跟那姓张的还真是一对,你们猜猜这吴家门主是在上面还是在下面?”马上引起一阵哄笑,有人就回话说:“瞧他细皮嫩肉,瘦瘦弱弱的,看来肯定在下面。”还有人更加露骨,冲这边喊道:“少侠,你别砍坏了他,这人既然能让猎刀门的上,死前也叫我开开荤。” 吴邪气得面红耳赤,却没办法反驳,稍一分神就挨了一刀,幸好伤口不重,胖子早被其他霍家人和怀剑派弟子给缠住了,骂声不绝口,可是也挂了彩,眼看着两人今天无论如何也别想回本家去,吴邪又急又气,正焦急的时候,却雪上加霜,腹中一痛,踉跄后退两步,胖子也同时大叫乱骂起来:“你们在酒里放了什么!” “竟然下毒……说得冠冕堂皇,还不是用这下三滥的招数才能打赢我!”吴邪绝望之际,试探着说,“你如果有本事,就跟我光明正大打一场,如果我输了,宁愿死在你刀下!” 结果田九根本不上当,反而说:“对付下三滥的人,自然用下三滥的招数!”一边又扑了上来,吴邪手脚发麻,无力招架,很快被他一脚踢到一张桌子上,按住了脖子用短刀刀柄狠狠砸在后背上,吴邪开始还能挣扎,后来毒性发作,再加上疼痛难忍,很快就一动也不能动,田九又猛然一下砸在他后脑上,吴邪只觉得耳鸣如钟,眼前金星直冒,接着又是狠狠的两下,他彻底昏了,被田九拖拽到桌上仰面躺着。 众人马上围拢过来,吴邪隐约听到他们在议论:“就这样杀了他未免太便宜。”“干脆把他扒光挂在台上示众,先晒个几天,饿个几天再说。”他想挣扎逃走,可眼皮却有千斤重,虽然大脑里警钟不停,却还是支撑不住,昏死过去。 这时胖子也被七八个人制服,田九得意洋洋,抱拳说道:“多谢各位,我今天总算得偿所愿,大家尽管吃肉喝酒,要多少就有多少。至于这个冒名顶替的人,我自有理论。” “门主啊,你干脆把他赏给我玩玩好了,放心,保证不会玩死!”一个面黄肌瘦,贼眉鼠眼的人突然开口道。 田九看了看他,笑着说:“想不到独行鹤大侠有此雅好,那我就把这人交给你了!”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,那独行鹤说声多谢,先扑上来从头到脚看了一遍,说:“不错不错!”一边伸手摸出把小刀,向周围拱手说:“见笑了,我的习惯是当场就要检查清理,大家想看就看,不想看就去喝酒听戏吧!” 大家全都笑起来,虽然没几个人好男色,却也奇怪他要怎么检查,都留着不走,只见独行鹤摸出把小刀,割开吴邪身上的衣服,顿时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胸膛来,他伸出枯树枝似的手探进去摸,吴邪突然一个激灵,却没醒过来,独行鹤也不理他,检查完了上身,刀子又对准他腰带,正要割下去,突然被一把飞刀插进了手腕。 独行鹤又痛又怒,捂着伤口尖声叫道:“谁!谁敢坏鹤爷的好事?!!” 众人同时转头,看到一个黑衣人正往这里走来,手提长刀,满脸煞气,转瞬间就走到了跟前,一刀朝独行鹤劈下来,独行鹤忙用钩爪去挡,明明挡住了,却血溅满地,惨叫起来,原来这一刀力气太大,竟然砸断了钩爪,独行鹤捂着胳膊就往后缩,被那人长臂一伸抓了回来,猛一刀捅穿腹部,又一刀瞄准背心。 独行鹤惨叫道:“救命!!救命啊!!!”结果本来围的水泄不通的人全都躲了出去,眼看着黑衣人在他身上捅了几个窟窿,这几刀非常巧妙,没有一刀在要害上,因此独行鹤还活着,被那人踹了一脚,连滚带爬地往外逃。 大家都愣住了,田九在前面宴席上看到,也赶了过来,横刀喝问:“你是谁?” 黑衣人置若罔闻,俯身抱起吴邪扛在肩上,又去拉胖子,田九大叫:“这儿是我吴家地盘!来者何人!!” “吴家?”那人竟然单手把一百五六十斤的胖子夹在腋下,抬起头来冷冷地说:“你如果真的是吴邪,就应该知道我是谁。” 说完,他扛着吴邪、夹着胖子,转身往外走去,田九被晾在原地,尴尬不已,见他似乎腾不出手来,突然冲了上去想要偷袭,结果黑衣人猛一侧身,背后长着眼睛似的让了过去,接着突然出脚踩在他膝弯后面,就听喀嚓一声,田九抱着腿长声惨叫,滚倒在地,黑衣人看也不看,径直往外走,一群侍卫门人竟然不敢上前,田九只管大叫:“抓住他!格杀勿论!!” 霍秀秀早换了一身衣服,这时从后面冲过来扶着田九,低声说:“别叫了,你们拦不住他的,还是留着面子吧。” 田九忍不住压低声音问:“这他娘是哪里杀出来的瘟神?!” 霍秀秀张了张口,却欲言又止,到底没有说出她心底的那个名字来。 吴邪的的意识慢慢恢复,他首先听见水滴落在石头上的声音,然后闻到一股草香,用力睁开眼睛,就看到凹凸不平的岩壁,胖子马上凑了过来,说:“天真,还好吧?” 吴邪在他的帮助下坐了起来,用力摇了摇头,太阳穴还有点疼,不过已经不晕了,他低头看看自己,红色的喜服垫在身下,中衣不知道为什么散开了,胸前盖着一件黑缎褂子,他有些奇怪,问胖子道:“怎么回事?” 胖子直摇头,骂骂咧咧地说:“狗齤日的田九,给咱俩下了毒,胖爷什么也不知道。” 这里是一个山洞,吴邪走出去看了看,四面都是山林,谁把他们救出了山庄,带到这里来?为什么不肯露面?如果是吴家人,就该把他送回本家去,怎么会停在这里? 还没有想完,林子里就出现个人影,胖子和吴邪马上警惕起来,全身紧绷,结果那人影慢慢清楚,吴邪当场惊呆了,只觉得自己好像被雷劈中,全身都化成了灰,一动也不能动,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,只觉得自己在做梦。 半晌,张起灵已经走到了他跟前,吴邪还怔怔的,两人隔了一尺多远面面相觑,谁也不开口,吴邪突然反手去拉胖子说:“胖子你,你看见谁了?” 胖子也惊得目瞪口呆,用力拍吴邪肩膀说:“这不是小哥吗!” 张起灵见他这样,只得开口叫了一声:“吴邪。” “你……你!!!”吴邪话都说不清楚了,“你是人是鬼!” “我没有死。”张起灵解释道。 吴邪根本不等他说完就大声叫道:“不可能!我亲手把你从尸堆里挖出来!!把你埋在河边!!你到底是谁!!”一边喊一边扑上去,不由分说拉起他的右手,用力攥着说:“张起灵的右手被砍掉了!!你他娘别玩这一套!!” “那不是我。”张起灵又说,吴邪根本不理他,伸手就去拽他的脸皮,扯了几下发现结实的很,他像挨了一鞭子似的张着嘴往后退,双眼紧紧盯住张起灵。 “当时门主从密道来到总舵,意在清理门户,我只能兵行险招,用灵刃杀死了他。”张起灵淡淡地说,“这一年来是我假扮裘一败在江湖上活动。” “这……这不对啊!做一张人皮面具,怎么也得个把月,你当时杀了他,怎么跟猎刀门其他人交代?”胖子发问道。 “我身上随时都带着裘一败和自己的面具,他不杀我,我迟早也要杀他。”张起灵说道,“所以虽然仓促,但还是混过去了,一回到大总舵,我就说要闭关,直到上个月才刚刚出来,门下很多人已经开始怀疑门主的身份,不过我也拿到了最后一份无字天书,猎刀,我不会再回去了。” “你……”吴邪觉得自己脑子里已经变成空白,似乎只剩下一个声音:“他没有死,张起灵没有死……” 话说到这里,张起灵突然取下长刀,扔在地上,接着一撩衣摆,直挺挺地跪了下去,低声说:“吴邪,狗五爷确实死在我手上,现在我已了无牵挂,这条性命是你的了。” 吴邪还愣在那里,半晌,带着哭腔咬牙切齿地说出一句:“张起灵,你是不是拿准了我舍不得下手!” 张起灵合眼不语,神色平静,淡泊如常。 胖子站在旁边,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,乍着手不知所措。 吴邪终于忍不住,两滴眼泪落在地上,他突然伸手一握,掌心里伸出银白色的灵刃,接着冲上前一步,用尽全身力气朝张起灵劈了下去。 白色的灵刃入石三分,张起灵却毫发未伤,这一击似乎用尽了吴邪全身的力量,他跪倒在地,连滚带爬地扑上去抱住了张起灵,嚎啕大哭起来,一边哭一边握紧了拳头砸着那个人的背,说道:“我杀不了你,我舍不得!你满意了吧!你他娘的满意了吧!!!” 张起灵也是一愣,随即伸手紧紧抱住吴邪,用力把他收进怀里,吴邪张口咬在他肩膀上,用力到发抖的程度,很快就洇出一片血迹,吴邪这才松口,满脸是泪,哽咽着说:“这一年我是怎么过的!你把老子骗惨了!你骗得老子好惨啊!!” “……对不起……”张起灵不善言辞,这一年来他风闻吴家的事情,虽然只是泛泛之谈,可却也能听出自己的“死讯”给吴邪带来了多大变化,他心疼却束手无措,只能在雪山之巅默默祈祷,吴邪这一口咬得狠,他却觉得还不够,手上更加用力,恨不得把两个人揉在一起,边用力嗅着吴邪肩窝和头发的皂角香味,边低声重复:“对不起,吴邪……” 吴邪又是伤心,又是狂喜,又后悔把他咬伤了,眼泪像断线似的往下滚,很快打湿了张起灵半边身子,还想说话,却一开口就哽咽难言,张起灵赶紧轻拍他的后背,两人难舍难分足有两刻钟时间,突然听到一阵奇异的咕咕声,吴邪抬头一看,胖子尴尬地捧着肚皮说:“胖爷到了点儿不吃饭实在饿……没事没事,你俩继续,继续。” 被他这一闹,吴邪有点尴尬,自己从十二三岁开始,就再也没这么丢脸过,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,幸好只有胖子和张起灵看见,他连忙直起身来,抹了抹脸,喉咙里还不自觉地抽噎着,张起灵忙扶住他,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脸,吴邪更不好意思,慌忙推开他站起身来,说:“是啊,咱俩到底昏迷了多久。” “三个时辰。”张起灵回答。 是该饿了,这么一说,吴邪才觉得自己也腹中空空,张起灵早转身进林子,提出一只死鹿,三只野兔,都用绳子绑好了,估计吴邪和胖子刚醒来时他不在,就是去打猎的,这时候三人一见了吃的,胖子连口水都嘀嗒下来,马上挽起袖子开始搭灶,吴邪也跟着帮忙,把猎物串起来放在火上烤,胖子闻见香味,恨不得吃生肉,吴邪也饿坏了,好容易耐着性子等野兔烤熟,张起灵递给他一只,他当即抱住,三口两口吃了下去,抬头一看,那人冷峻的脸被火光映着,显得格外温暖,嘴边似乎有一丝笑意,眼神柔和,静静地看着自己。 吴邪脸一红,随手擦了擦嘴说:“小哥,你不饿吗,快吃吧。” “嘿嘿,天真,这你就不知道了。”胖子吃了两只兔子,终于恢复一点活力,一边用刀割鹿肉一边打趣说:“有情饮水饱,那什么秀色可餐,小哥现在看着你就饱了,还吃什么?” 吴邪恼怒道“去去去”,踢胖子一脚,胖子哼哼着躲开了。 吃到差不多时,张起灵主动开口说:“我在猎刀的任务是调查裘一败。他可能要谋反。” “啊?!”吴邪一愣,嘴里的肉差点掉出来,“你……你……那你难道是朝廷的人?” 张起灵迟疑一下,点点头道:“可以说是,但朝廷禁卫和御林军里,并没有我的名字。” “哦,就是没有编制嘛。”胖子插嘴,被吴邪捅了一下。 “有一个人曾经救过我的家族。”张起灵继续说,“后来我才知道,他是当今皇上。幼帝怀疑裘丞相谋反,却拿不到证据,所以派出了许多跟我一样的‘无名侍卫’调查,我们都在暗中收集情报,有些流落江湖,也有些在朝廷中担任要职,到今天,我也不清楚无名侍卫究竟有几个,都是谁,只知道其中有一个盘马,但他跟猎刀勾结,很可能已经倒戈。” 他这么一说,吴邪和胖子差不多就心知肚明,小皇帝忍受不了前朝大臣独断专行,就要找个最堂而皇之的理由把他扳倒,说是幼帝,算一算今年也快三十了,当这么多年皇帝还说了不算,换谁估计都不爽。但这里面还有问题,吴邪脱口而出:“那么说,猎刀门主裘一败跟裘丞相有关系?” “嗯。”张起灵赞许地看着他,点点头,“这个在猎刀门里不算秘密,裘一败是裘丞相的干儿子,整个猎刀,其实都是裘丞相所建立的暗杀组织,我们不但杀武林中人,还杀朝廷命官,这些都是裘丞相的密令。当年凌云山庄血案,猎刀能进入华侍郎的山庄动手,就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。” 爷爷的死可能跟朝廷有关,这一点吴邪早就算到了,可他没想到竟然连当今丞相都牵扯在里面,张起灵轻叹一声,又说:“我一直不想让你知道,因为要扳倒裘丞相实在太难,一着不慎,无名侍卫全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。我希望你远离这件事,这比武林中的风起云涌可怕多了。” “那你干嘛要跟我说?”吴邪笑道。 张起灵定定地看着他,说:“我利用伪装成裘一败的机会,收集证据上交给了皇帝,估计朝廷很快就要行动了。不过裘丞相久怀异志又位高权重,多半不会束手就擒,后面就不是你我江湖中人能插手的了。” 吴邪听了这话,默然不语,胖子突然插嘴道:“慢着慢着,小哥,你不是六七岁就进猎刀了吗,那皇帝救你族人是什么时候啊?” “……我十五岁那年。”张起灵回答。 “你刚才说你进猎刀是为了调查裘一败,这说不通啊,你是进去之后才遇见皇帝的,对吧?”胖子虽然平时粗枝大叶,遇到这种事还是很细心。 “我最初加入猎刀还有一个任务,只是那个任务已经完成了。”张起灵说道。 “你原来的任务跟九门有关,对不对!”胖子语出惊人。 张起灵久久没有回答,吴邪也愣住了,难道真的是这样? “小哥,如果你以前跟我和天真说的话没有假,那张家再不济也有两个人的,就算纯血统只剩下你一个,也不至于沦落到族长去当杀手混饭吃,你就实话说了吧,到底在猎刀干什么?”胖子追问道, 张起灵低头,半晌才说:“我族中曾有一次大难,亲生父母都在那时死去,族人以为不能幸免,就将我装在竹篮中顺水漂下,后来被张启山收养。我五六岁的时候,九门已经注意到猎刀跟朝廷有瓜葛,而且行踪诡秘,需要一个人去猎刀做接应。” “这个人就是你?!”吴邪脱口而出,“这……他们怎么能把你……送到那种地方去?!” 张起灵道:“猎刀很少收成年人,天分不好,也活不下来,所以当时只能靠我。后来我一直跟张启山保持暗中联系,直到十二年前,九门发现了一样东西,裘太师在门中也有眼线,很快就知道了,他直接下令我们杀死九门门主,如果暗杀不成,就要编织罪名,满门抄斩。” 说到这里,张起灵顿了顿,看着篝火道:“时间紧迫,暂时没有别的办法,张启山很快传信给其他八个人,大家都是一样的回应:牺牲自己,保一门平安。不过他们要求我亲自动手,希望最后能推我一把,让我更接近门主的位置,方便日后行事。” 吴邪一阵激动,当即站起身来:“这么说你杀死爷爷是他们自己的安排,那你怎么不早说?!” 张起灵看了看他,低声道:“空口无凭,我说了,你信吗?” 吴邪一下愣住,无言以对。 “此事极为机密,我们十个人心照不宣,没有留下任何笔墨。”张起灵继续道,“我无可辩解。” 吴邪怒火中烧,冲过去用力拉着他衣领说:“那你起码也该说出来!信不信由我自己判断,你说都不说,是故意要我冤枉你?!” “你爷爷确实死在我手里,你要报仇,我并不冤枉。”张起灵抬头看着他回答。 吴邪气得大叫,“这根本不是一回事,你只是一把剑一把刀,难道我就这么糊涂,非要跟你过不去!好,你既然这么说,那我知道了,逼死爷爷的就是裘丞相,这笔账我会想办法讨回来,不用你在中间当替罪羊!” “吴邪!”张起灵也站了起来,按着他肩膀道:“我说这些,就是让你远离裘丞相,现在他谋反的证据已经交给皇帝,而你身负灵刃,也在他的计划之中,躲尚且不及,怎能自己送上门去!” “你说过皇帝也不一定能奈何得了他,何况我怎么可能在他计划中?”吴邪反问。 张起灵叹气道:“那份蛇沼秘术上记载的是真的。韩美人的四把妖剑虽死不灭,灵力寄宿在人身上,宿主濒死时,灵刃就重塑经脉,使人脱胎换骨。” 吴邪大惊失色,联想到自己死而复生的经过,确实跟灵刃有关,胖子马上问:“这么说,你和天真都是妖剑的宿主,那本什么书上说,有了妖剑就能天下无敌,还能长生不老,这是真的?” 张起灵点头道:“对,正是因为九门发现了这个秘密,所以才会被灭口,裘丞相不想让这件事传到幼帝那里去,他要独占强大的力量和无尽的生命。” “那……那这个,你们都是活生生的人,难不成裘老头打算把你们一锅煮了吃?”胖子瞪大眼睛问。 张起灵摇头:“仪式怎么进行,记载在蛇沼秘术下半部分上,现在全天下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裘丞相一人,剩下看过的……都已经不在人世。”说着他看了看吴邪。 吴邪心一沉,马上知道张起灵指的就是爷爷等人,同时也恨得咬牙切齿:“这仇我一定要报!” “裘丞相住在京城,天子脚下,出入都有重重守卫,你怎么报仇?”胖子问。 当然是暗杀。但这句话吴邪没说出来,自从仰天教覆灭之后,他也得到了一步登天散,这种秘药能在短时间之内让人功力提升到极限,炼制非常不易,就算有配方,也要三五年功夫才能完成,还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,而且讲究机缘。仰天教也只剩了两包,他始终贴身藏着一包,还从未用过,一方面是复活之后鲜逢敌手,另一方面则是顾忌可怕的副作用,以药物来暂时提升功力,等于拔苗助长,轻则大伤元气,重则武功尽废,甚至当场倒毙,灵刃能让宿主复活一次,可不会有第二次,所以不到万不得已,吴邪也不想用。 胖子和张起灵绝不会同意自己吃这玩意,尤其张起灵,一旦让他知道,估计会直接抢走,当场倒掉,那就完了,所以吴邪装作无话可说,也不回答。 三个人吃过了饭,就在山洞里铺草睡下,轮流守夜,第二天起来之后,张起灵就带着吴邪和胖子抄一条险路往北面逃,好在三个人身手敏捷,目标也小,躲过了霍家人的大肆搜捕,期间虽然也有几次遇险,也都被一一化解,三人尽挑山路丛林往里钻,最后上了一艘远洋船,往东海之中漂泊而去。 吴邪虽然在水乡长大,但溪流湖泊又怎能跟大海相比?他站在甲板上,突然豪兴大发,忍不住吟起诗来,刚吟到:“半壁见海日,空中闻天鸡”,身后就有一人走来,鼓掌叫好:“这位公子,我刚才在码头见你气宇非凡,谈吐不俗,果然大有雅兴,在下何钟宇,幸会幸会,不知公子高姓大名?” 吴邪见他一身世家子弟打扮,也抱拳笑回:“不敢当,在下一时感慨,让何兄见笑了,敝姓吴,单名一个真字。” 何钟宇笑道:“原来是吴兄” 吴邪又谦起来,两人论起年岁,是何钟宇为长,吴邪抱拳叫了一声“何兄”,他连忙扶住,连说“不敢,虚长几岁罢了”,接着二人就在船头诗词歌赋、四书五经地聊了起来,张起灵和胖子站在后面,都插不上话,看着他俩就像一般的纨绔子弟那样,如数家珍地讲唐诗如何豪放,宋词又如何婉约,过一会儿叙到籍贯,竟然都是杭州人,就又说起哪家的铺子砚台沉,谁在街上写了一手好字等语。 胖子压低声音说:“什么之乎者也,愚兄来,贤弟去,跟对暗号似的,说话怎么就这么累!” 张起灵却有些恍惚,过去吴邪跟他在一起,多是练武,极少提起这些,现在的吴邪突然变得很遥远,让他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,再看那张脸上精神焕发,谈兴正浓,沉默半晌,才低声道:“他本该一直过这样的生活。” 胖子“切”了一声:“胖爷不懂这些文绉绉的玩意,一句话不肯好好说!”又抬头看看张起灵,只见他全然置若罔闻,一动不动盯着吴邪的背影,于是戏谑道:“小哥,你不会是吃醋了吧?看我上去吓跑那小白脸给你出气。” 他说着,真的抬脚要过去,被张起灵一把拦住,回头看看,那人只是摇头,转身进船舱去了,自己也没趣,咳嗽一声,讪讪地跟了进去。 吴邪也是很长时间没跟人轻轻松松地聊天了,等反应过来已经快吃晚饭,他本想邀何钟宇一起吃,但又惦记着张起灵和胖子,忙告罪说:“小弟今晚还有事,先走了,今天多有叨扰,明日一定治酒席给何兄赔罪。” 何钟宇也还礼说:“吴贤弟说哪里的话,既然有事只管去忙,这几日都在船上,若要见面,何某随时相陪。” 吴邪又抱拳躬身,往船舱里走来,他们三人住在一屋里面,推门进去,胖子不在,张起灵却抱着刀倚在床边,本在闭目养神,但一听到动静就醒来了,吴邪关上门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说:“小哥,你一下午都在这儿?我遇见个老乡,多聊了两句,你也太闷了,没事还得出去走走。” 张起灵看着他却不说话,吴邪已经猜到了八九分,低声问:“你是不是看我跟何兄聊得开心,所以不高兴?我这些年做门主,谁见我都小心翼翼,没人敢这样说话,所以憋得久了,你别介意。” 一行人径直进了村子,何钟宇的姑母是村中富户,靠贩鱼挣了不少钱,可怜守寡多年,膝下一双儿女都在杭州没有回来,平日只有两个贴身丫环和雇工们陪伴,一院房子大半空锁着,她先见到外甥就是一喜,再看后面的三个人:吴邪眉清目秀,温文尔雅;张起灵虽沉默寡言,却清俊非常;王胖子年纪有些大,恰与她差不多,而且嘴甜,一见了就叫:“姑母好,我姓王,人都叫我胖子,听何小哥说这儿没有客栈,只能住你这里了,我别的没有,只有一身力气,有什么粗活累活,就交给胖爷我!” 何姑妈顿时笑得满脸褶子,连声说:“来了就是客人,我这里有的是雇工,哪儿用你们动手,既然是小宇的朋友,想住多久就住多久,有的是鱼虾螃蟹,只怕你们吃不惯海腥味。” 吴邪连忙谦道:“姑母太客气了,我们在这里叨扰已是不妥,有一碗饭吃就心满意足。” 何姑妈笑眯眯地过来拍着吴邪肩膀说:“年纪轻轻的,说话怎么这么老城,你不要跟小宇学,再客气,姑母就生气了,走,咱们进去。”说着拉住吴邪拖进院里,两个丫头偷眼看他们三人,都红了脸,争着去收拾客房,吴邪、张起灵和胖子就在何姑妈家住了下来,每天看的是碧波万顷,吃的是山珍海味,没过多久胖子就又胖了一圈。 吴邪这段日子过得实在惬意,再也不用提心吊胆、精打细算,白天不是游泳就是爬山,闲了跟何钟宇吟诗作对,忙时帮何姑妈出海捕鱼,真是逍遥自在。何况张起灵每天都陪在身边,虽然话不多,但两人之间早有默契,只要能够相伴,已经十分满足。 村里青年人少,他们三个闲着,今天帮这家晒晒鱼,明天又帮那家打打网,再加上模样出挑,言辞谦和,很快博得全村上下交口称赞。村长几次带人到何姑妈家来谢,村里的小姑娘们都在议论纷纷,她们自小在海岛上长大,性情奔放,从不掩饰自己好感,有的说“将来我夫君能像吴公子一样温和有礼,我就烧了高香了”有的说“我夫君如果有张公子一半俊俏,我死了也能闭眼”还有的说“胖大哥哪点儿不好,又能干,又会说,这才是过日子的呢!”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话,吴邪有时也能听见,夜半无人的时候拿去揶揄张起灵,张起灵多半不理,偶然兴致上来,干脆一吻封住他的嘴,直接把人按到床上,问:“十个姑娘有五个说你好,你也要在这里成家?” 吴邪连忙讨饶,结果往往是被威胁着“再叫,姑妈要醒了”,一边给吃干抹净,第二天就得躺到中午,何姑妈不明所以,只当他病了,急急忙忙地叫人熬药煮粥,胖子却心知肚明,不时转悠进来乐颤颤地打趣一阵,直到被张起灵赶出去才算完。 吴邪担心倒是真的,他常常自忖,张起灵虽是杀手,见不得光,可他那张脸实在有点祸国殃民,自己是个男人,看着他的时候还经常看呆,不舍得移开目光,更别提小姑娘了。他这人虽然闷、不爱说话,可是沉稳冷静、十分可靠,而且武功极高,对女孩子来说,杀伤力应该不小,张起灵就从来没有后悔过跟自己在一起么? 这样的疑虑,直到某天早上吴邪朦胧中听到有人在窗外说话,迷迷糊糊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一个女孩对张起灵表白,结果被拒绝了,那人冷冽沉静的声音非常认真:“多谢抬爱,我已有心上人了。” 女孩追问:“她是谁?有多好?她能做到的我都能!” 张起灵回答:“只有跟他在一起,我才感觉自己真真正正活着。” 女孩显然被这答案噎住了,半天才带着哭腔问:“那既然这样,你们为什么没有婚配?难道她不肯么?” 张起灵的声音沉默片刻才说:“我们两人有世仇,他在江湖上颇有名气,我已负了他,不可能为一己私欲,让他罔顾朋友道义。恐怕终此一生,也不能婚嫁。” 女孩也沉默了,半晌才说:“那……那你就打算永远不成亲?” “我心已尽在他身上,没有尺寸余地。如若违心娶亲,不但负了他、负了姑娘、也负了我自己。”张起灵回答。 女孩喃喃一句:“我知道了。”脚步声渐渐远去,吴邪和张起灵却一个躺在屋里一个站在窗外,心中久久不能平静。 优哉游哉的日子过了几个月,岛上从初春到了中秋,这一天何钟宇决定回杭州去,跟吴邪等人商量,吴邪掐指一算,霍家人现在恐怕没有多少余力继续找他们了,封锁一定松懈,最起码自己应该能回到本家去,当即决定同行。于是众人开始收拾行李,每天忙忙碌碌地分头行动,何钟宇和吴邪都是世家子弟做派,随身一堆东西要用,临走又有各种事故,这天何钟宇往坟地上去给姑父烧纸,众人都有事,又是光天化日,就没人陪他,何钟宇找到了姑父的坟头,摆上祭品,又烧纸钱,一边说些家常话。 就在这时,远处传来了幽幽的歌声: “赵客缦胡缨,楚刀霜雪明。银鞍照白马,飒沓如流星。 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。事了拂衣去,深藏功与名。” 何钟宇听见了,不禁好奇,顺着声音找过去,只见一块残碑旁坐着个挺漂亮的女孩子,声音清亮,反复唱着这首歌,他当即拱手行礼道:“姑娘,何以独自一人在此唱歌?” 女孩瞪大了杏眼看着他,嘻嘻而笑,也不回答。 村里的人少,何钟宇没见过这样一个姑娘,但烟瘴岛周围还有许多小岛,偶然有岛民来此探亲,所以又问:“此处阴气甚重,姑娘似乎不是村里人,是否迷了路?” 这次女孩点点头说:“对呀,我迷路了。” 何钟宇于是又拱手说:“在下是烟瘴村中何家人,不嫌弃的话,姑娘请暂来村里一坐,到时你家人自会找来。” 女孩却笑道:“我不走,你陪我聊聊天。” 何钟宇想她孤身一个人,不肯跟自己去也很自然,但又觉得放她在这里不妥,所以就应道:“恭敬不如从命。” “我唱歌好听吗?”女孩问道。 “这首《侠客行》婉转清扬,且豪气干云。”何钟宇回答,“十分悦耳。” 女孩转了转眼睛,笑道:“我唱的是一个人,一个我喜欢的人。” 何钟宇笑道:“能得姑娘青目,实在三生有幸,想必他是江湖中人?” 女孩道:“嗯……算是吧。” “那必是武艺高强,行侠仗义之士。”何钟宇又说,“不过第二句吴钩霜雪明,姑娘为何要把吴钩改成楚刀?” 女孩想了想,脸色陡变,冷冷地说:“我讨厌吴字。” 何钟宇见她脸上变色,只当自己唐突了,于是连忙说:“在下一时失言,得罪了姑娘,还请海涵。” 女孩突然站起身来,冷笑一声道:“……你是不是姓吴?!” 何钟宇见情势不对,连说:“在下姓何,方才已说过了,姑娘切莫生气。”一边伸手要扶她,结果胸口一凉,低头看去,竟然已经被透明的剑贯穿。 他大惊失色,却也动弹不得,瞪着眼睛看那女孩,女孩手中握着光刃,恨恨地看着他说:“你说谎!”接着猛一抽剑。 就算是武林高手,只要心脏被刺穿,也会立毙当场,何钟宇一介书生,倒在地上甚至没有挣扎多久,视线就模糊起来,他最后看到的画面,就是女孩拿着光刃,脚步踉跄地朝乱葬岗里面走去,一边走,一边还在唱: “……银鞍照白马,飒沓如流星……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……” 张起灵摇头,道:“并非为此,我看到你能有朋友投缘,十分高兴。” 他说“十分高兴”,脸上却还是没有半点表情。吴邪不禁笑起来,伸手去拉扯他的脸,“那就拿出点高兴的样子来!” 张起灵任他揉搓,片刻后才说:“如果没有我,你天天都可以这样生活。” 吴邪一听,先是愣住,随即叹了口气,说:“是啊。” 他偷眼去看,张起灵眼神一黯,并没说话,于是大笑起来,用力揉着那一头顺滑的黑色长发说:“逗你玩的!整天这样说话,你要累死我啊?我还是喜欢跟你和胖子在一起,想说什么就说什么,想怎么说就怎么说。而且我爷爷被害这件事是裘丞相的阴谋,他能找你,就能找别人,结果还是都一样。小哥,我不怨你,就是以前,我也没真的恨过你,我……恨不起来。” “吴邪……”张起灵紧紧地盯着他,“狗五爷的事情,我无能为力,可是后来我的确奉命去接近你……你真的……” “不后悔,张起灵,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一件事,不管你是抱着什么目的来的,我都不在乎,我只要结果,只要你的真心实意。”吴邪马上打断他,用拳头轻轻捶着他胸口说道。 张起灵突然抓住他的手,放在嘴边吻了一下:“好,我只能给得起这个,你要,就全部拿去。” 两人正执手相看,情意绵绵,胖子恰好进来,一推门就说:“我的娘,胖爷什么也没看见。”转身出去了,屋里两人倒不好意思,相视一笑放开了手,吴邪大声喊道:“胖子你躲什么,进来,这儿没有老虎吃你!” 胖子半晌才开了个门缝,先探头看看,然后才进去坐在对面床铺上,说:“年轻人嘛,卿卿我我可以理解,胖爷绝对没意见,你俩以后给我个信号,我绝对不来打扰,免得坏了好事。” 吴邪脸红了一下,说:“呸,你能不能正经一点。咱走得匆忙,都没问清船往哪里开,胖子你打听清楚了没有?” 胖子嘿嘿怪笑说:“我看你跟你何兄聊得那么投缘,肯定问到了,所以就没费这事。” 吴邪又一阵尴尬,张起灵说:“这船开往东海烟瘴岛,要一个月才能到达。” 胖子也就顺水推舟,不再追究:“那是什么地方,听名字就鸟不拉屎的。” “从前是个荒岛,前朝流放犯人,现在都成了渔民。”张起灵又说。 “好,我们就先去岛上避避风头,等他们找累了,再回中原。”吴邪这样决定之后,马上道:“饿死了,走,吃饭去。” 三人吃过饭,早早睡了,第二天吴邪又去找何钟宇聊天,也把张起灵和胖子介绍给他认识,说是自己江湖上的朋友,何钟宇彬彬有礼,船上无聊,四个人很快混熟,过了一个月,胖子说“看海都要看吐了”的时候,烟瘴岛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,远远望去,岛上笼罩着一片雾气,有些阴森森的,码头也小,但靠近了看倒没什么异常。 何钟宇自言岛上有一家亲戚,下了船带吴邪等人翻山越岭,来到山谷里唯一的村子中,路上经过一片乱葬岗,吴邪只觉得阴气逼人,何钟宇也说:“一辈辈死了的人都埋在这里,姑妈也总说这地方不干净,好在我们四个都是男子,又在壮年,阳气很旺,各位傍晚之后可千万不要过来了。” “嘿嘿,胖爷从不怕这些,如果有个美女鬼,我还要把她绑回去呢!”胖子排着肚皮说道。 张起灵不用说,当然是无畏无惧,但他并不开口,几十天相处,何钟宇也习惯了胖子的不靠谱,只笑说:“胖兄顶天立地,一身正气,自然不怕邪祟。” 胖子哈哈大笑起来,三人穿过坟地,就快进村的时候,张起灵却突然顿住脚步,转头往乱葬岗里面望去。 “小哥,怎么了?”吴邪刚问出口,就发现不对,他隐约听到有歌声传来,顿时一道寒气爬上脊梁骨,下意识伸手拉住了张起灵袖口,何钟宇没有内功,听不到这么小的声音,还在叫:“张兄?” 飘渺的歌声就像柳絮游丝,转瞬即逝,无影无踪,吴邪和张起灵对视一眼,回过头笑道:“没事没事,何兄,他们走江湖惯了的人,一点风吹草动就特别警惕,刚才是只乌鸦,咱们快走吧。” 何钟宇也不疑有他,转身说:“请,就快到了!” 吴邪打点好一切,跟何姑妈在家里左等不来,右等不来,都着了急,张起灵见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,就要到乱葬岗上去找何钟宇。吴邪想他的武功极高,足可自保,也就放心了,只交代说:“万一遇上什么事,你别逞强!”张起灵点头,提刀出门往乱葬岗里走。 他自小在猎刀长大,对血腥味极为敏感,按照何姑妈指点的方向走了一阵,很快就闻到铁锈般的味道,顿时警惕起来,迅速追过去,一眼就看到何钟宇倒在血泊中,身子都凉了,张起灵意识到不对,按住刀柄环顾四周,在泥土中发现了一串脚印,他直寻过去,脚印离开乱葬岗,消失在海边礁石群中。 这些礁石奇形怪状,犬牙交错,张起灵运起轻功,轻轻巧巧地纵跃来去,突然间,耳边响起一阵熟悉的歌声,他循声而去,跳上一处高高的岩石往下看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情景。 竟然是云彩? 她明明已经死了,自己把冰冷的尸体交给了阿宁,一个死人现在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? 云彩身后的礁石上还站着一个人,脸上带着副青铜面具,她看到张起灵,停止了歌唱,眯起眼睛,满脸茫然。 张起灵喝问:“是谁?!” 戴面具的人不声不响,反而拔出长剑来对准了云彩,张起灵大惊,连忙扑过去要救人,云彩眼中却闪过一道锐光,手掌中伸出灵刃,猛往前刺去,张起灵身在半空,又全无防备,慌忙躲闪,是尽浑身解数,胸口还是被划出一道血口子,他捂住伤口看着云彩,同时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起死回生——云彩竟然也是妖剑的宿主。 不等张起灵反应,云彩扑上去一剑,这招又被躲开,灵刃甚至劈开了脚下厚重的礁石,张起灵躲得有点狼狈,半跪在地上,云彩第三招自上而下朝他呼啸而来,他知道寻常刀剑绝对不是灵刃的对手,干脆也不拔刀了,直接抽出灵刃来挡。 这是非常危险的办法,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,云彩之前明明不会武功,按说她即便灵刃觉醒,也不可能胜过张起灵,但张起灵却隐约感觉到,云彩的灵刃似乎跟他自己和吴邪的都不一样,要全力以赴才能应对。 两把灵刃碰在一起,他马上感觉到巨大的压力,云彩满脸疯狂,张起灵有些抵挡不住,只能咬牙叫道:“你怎么了?!!” 云彩不说话,手上持续加力,剑刃已经砍进了张起灵肩头,她却突然神色恍惚,抱头惨叫起来,张起灵连忙起身后撤,看她表情扭曲,始终不忍心这样丢下相处十年的人,又唤了一声:“云彩?” 云彩满头黑发都被抓乱,眼睛里都是血丝,狠狠瞪着他说:“你……是谁?!!” 这把灵刃果然不一样,宿主竟然会神智失常。张起灵无暇深想,只报上了自己名字,想看看她可有反应,结果云彩突然仰天长笑起来,笑声跟鬼哭一样难听。 紧接着,她低下头来,用奇怪的声音道:“不对,你骗我,他已经死了!” 说完,灵刃又出,张起灵只得招架,两人在礁石从中起起落落,很快就打得石屑纷飞,云彩攻势凌厉,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,一边打一边喊:“他已经死了!他早就死了!!是我杀的,是我杀的!” 张起灵如果全力以赴,就算不能胜过她,要脱身也很容易,但他虽然面冷,却不是残忍无情之辈,丢下云彩逃走这种事情,无论如何做不出来,何况刚才那个戴面具的人现在消失了,还不知道藏在哪里,是何居心。 两人缠斗半晌,好好的礁石滩上就七零八落着大大小小的碎石,断口都非常光滑。最后云彩猛一击把张起灵从半空中打下海滩,紧接着扑下来,招式如同狂风暴雨般,最后两人又是灵刃对灵刃架住了。 云彩神智已经失常,对面前这个人,她只觉得又爱又恨,说不出是怎样一种揪心的感觉,灵刃已经让她失去理智,她现在只想立刻杀死让自己痛苦的源头,而张起灵却是不忍下手,眼看着自己灵刃上被切出缺口,他瞬间想到了小时候那个前辈的话: “这个不要轻易拿出来,知道的人越少越好。如果你将来碰到同样有灵刃的对手,尽量不要跟他拼。你心中只要有一丝犹豫,灵刃就会断裂,它连着全身经脉气血,万一折断,性命不保。” 想到这里,他的灵刃已经被切开大半,张起灵只觉得喉头一甜,口中呕出了鲜血,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就要死了,脑海中突然想起吴邪。 不对,吴邪还在等着我……这次绝对不能再让他看到一具尸体,无论如何都要活着! 想到这儿,张起灵突然心意坚定,云彩继续发力,却再也无法撼动那把灵刃,更被一刀挥退,眼前那个男人突然变成了受伤的狮子,双眼发红,明明七窍已经开始流血,却不要命地朝她攻了过来,招式凌厉,难以闪躲。 虽然神智混乱,云彩却如动物一般敏感,全身都发出危险的警报,她接了几招,就慌不择路地逃走,张起灵也无力再追,跪倒在地,脸上的血把胸前衣服全都打湿了。 不能倒下……现在……不行…… 他这样想着,勉强支撑起身,虽然头晕眼花,还是找到了村子的方向,提气朝前跃去,不过几个起落,就已经无力再运功,且呕血不止,张起灵只能暂停下来,解下长刀当做拄杖,慢慢往前挪去,挪了几步,就被砖头绊倒,撑持了几次也无力起身,他试着用手指扒进泥土里拉动身体,结果却毫无力气,想了想,就把刀扔下,双手同时用力。 身为杀手,人不离刀,刀不离人,就算睡觉,武器也在触手可及的地方,那是杀手的命。可张起灵现在顾不得了,他只想在失去意识之前回到吴邪身边,指甲里很快塞满了坟地的泥土,指尖也被碎石磨破,他就像完全没有感觉一样,朝着模糊又遥远的终点前进。 一把剑突然穿透了他的锁骨,把他钉在地上,张起灵挣扎着抬头去看,发黑的视野里只有一张青铜面具,接着,那人用脚挑起他的下颌,阴恻恻地笑了起来。 吴邪在何姑妈家等到天色全暗,有人在门口喊何姑妈说:“快去坟地里看看,有个人死在哪里,是不是你家小宇?” 吴邪听到这话,脑子里嗡的一下,何姑妈也大哭起来,胖子和两个丫头忙上前搀扶着,吴邪早跑出了门,坟地里远远就能看到站着三四个人,他过去一看,心凉了半截,趴在地上的果然是何钟宇,早已经断了气,胸口插着一把长刀,吴邪当即怔住:那是张起灵的刀! 刀在这里,人呢?! 不等他从震惊中恢复,何姑妈已经扑了上来,哭天抢地,村民越围越多,一个人指着那刀说:“这把刀不是姓张的天天带在身上吗?!” 吴邪惊疑不定,抬头看胖子,胖子站在何姑妈身边,皱着眉头也看他,村民们当即你一言我一语:“对,就是那个外人的!”“咱这村子,总共几个人身上有武器?”“原来这些外人心怀鬼胎,怪不得对小翠那么殷勤!” 吴邪心乱如麻,他不信张起灵杀了何钟宇,两人是偶然间遇上,而且还是自己先跟何钟宇搭腔,就算张起灵要杀,在船上一个多月就该动手,杀了人之后往海里一扔,神不知鬼不觉,何必要等现在马上离开烟瘴岛,才闹得沸沸扬扬,而且还留下自己随身佩刀?这些事自己都知道,张起灵是猎刀杀手,他会露出这么大马脚? 相比起来,吴邪更担心张起灵的安危,刀在这里,人呢?如果真的有人嫁祸他,那人怎能拿到他佩刀?武功得高到什么程度?张起灵到底怎样了? 俗话说,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。自从上次以为张起灵死去,这就成了吴邪的心病,三不五时来纠缠,哪怕这几个月,人已经活生生站在面前,吴邪却还是时常做噩梦,半夜浑身冷汗地醒过来,非要亲眼看到张起灵在床上熟睡他才能安心。现在噩梦成真,吴邪手足冰凉,耳边只剩下心脏跳动的声音。 村民们情绪越来越激动,一边大喊:“外人滚出去!”“把凶手交出来!”“找不到凶手,就让这两个外人偿命!”一边就过来要抓吴邪,胖子看他呆呆傻傻,好像还没反应过来,知道他担心张起灵,六神无主,一把拉走了几个情绪激动的村民,挡在吴邪面前,瞪着眼睛说:“有胖爷在这里,你们敢动他?谁说小哥是凶手的,你看见了?!” 村民马上喊:“那刀不是他的?!我们种地打渔,用得着刀吗?!不是他的,也是你们的!” 胖子“呸”了一声道:“谁会傻到杀了人把刀留在尸体上,这明显是嫁祸!” 两边你一言我一语吵起来,最后就成了对骂,村民们纷纷上前,大喊大叫,举起渔叉要动手,这时村长赶到,众人稍微平息下来,让出一条路给他,村长看看吴邪和胖子,叹气道:“小宇哪里得罪了你们,你们要这样对他?” 胖子当初就气炸了,大声说:“我们为什么杀他?胖爷如果要杀,在船上就动手了,非要到这里来杀给你们看,给你们围着骂?!我他妈有病么?” 村民又是一阵骚动,连声喊:“竟然敢这么跟村长说话!”“别跟他们理论了,直接打死给小宇偿命!” 吴邪总算有些回过神来,定了定心,抱拳说:“村长,各位乡亲,我说这事不是小哥干的,想必你们也不信,他现在没有踪影,我也很担心,好在烟瘴岛是个孤岛,除非坐一月一次的大船,否则哪里也不能去,依我看,不如明天大家在港口加派人手,看能不能找到他再说!” 村长想了一想,又跟周围的人商量,最后说:“这个办法倒行得通,不过你们两个也不能走,村里东北角有座废屋,你们就先呆在那儿,我会派人去看住。” “不行!”胖子马上抗议:“你们诬赖我们小哥,我还怕小哥出事呢!!要关,关我一个,明天让天真跟你们一起去港口!” 吴邪沉默,他知道现在只有这个办法,万一张起灵受了伤,这些村民发现他,会不会直接打死了事?自己必须在场才行,只是又要委屈胖子了。 两边达成协议,胖子交出了佩剑和火枪,跟吴邪一起被押送到废屋里,满地灰尘砖头,亏得胖子躺下就打起了呼噜,吴邪心里有事,就是躺在床上也睡不着,折腾到半夜才勉强合眼,清晨时却被胖子推醒,先给他个噤声的手势,又趴在窗前看守夜的村民,确定睡熟了,两人耳语一阵,商量今天吴邪去码头的对策,最后胖子拍拍他肩膀说:“天真,你一定要冷静,这么多年,小哥什么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,你得相信他。” 吴邪心慌意乱,勉强点了点头,胖子打个哈欠,又走到墙角去,转眼睡着了,吴邪睁着眼睛直到天光大亮,然后被村民押至码头。 船很快到了,村民自发拦在渡口,只准下不准上,要出海的人就排成一排,由村长监督,挨个盘问他们,随身带的东西全拿出来检查。吴邪心急如焚,反复思考,凶手如果要逃,必得走渡口搭船,虽然渔民家家有船,可进不了深海,这就是唯一的出路,凶手这时杀人等于插翅难逃,他这么做难道拿准了还有别的办法离开烟瘴岛? 村民们先把熟悉的人放走,剩下几个反复盘查,吴邪站在旁边,忍不住四面环顾,他实在有些烦乱,几乎没办法冷静思考。突然间,船上码头一阵骚动,水面漂来个人,也不知是死是活,吴邪连忙凑上去一看,顿时惊呆了,大喊道:“小哥!”就要冲上去。 村民想拦住他,哪里是吴邪对手,他又急又慌,不自觉用上了内力,把村民通通推开,自己跳进海里,也不管海水冰冷,一把抱住张起灵跃上码头来,颤抖着手探他鼻息,已经气若游丝,吴邪只觉得胸口发紧发痛,像被人捶了一样,刹那间竟然怔住,不知如何是好。 片刻功夫,他已经回过神来,想到从前学的一些急救办法,赶紧先双手交叠,猛压张口胸口,半天不见效,吴邪只觉得心一点点凉下去,好像躺在那里的不是张起灵而是自己,他也不再犹豫,吸一口气俯身下去贴着那两瓣冰凉的唇缓缓送入。 这般渡气几次,张起灵竟咳嗽起来,吐出两口水,还是不省人事,吴邪只觉得松了一口气,全身就像要散架,抬起头才发现村民们都围在旁边,有几个人大声叫道:“凶手找到了!快就地打死!” 吴邪伸手护住张起灵,怒道:“他身上也有伤,肯定是被人嫁祸的!你们怎么能不讲理!” “什么嫁祸,我看就是苦肉计,这人杀了小宇想逃,结果不识水性掉在海里,该!”一个村民愤愤然道,“你快让开,不然连你也打死!” 吴邪咬了咬牙,一用力背上张起灵,运轻功直往船上飞,村民们只当他不会武功,这时都愣住了,就有人大叫:“不许开船!”“别走了凶手!” 就在这时,人群后面传来一声怒喝,胖子杀到,他肩膀一扛,撞飞四五个人,村民被气势所迫,竟然没有一拥而上,胖子三步两步跑上船,踢翻架在船与岸之间的模板,抽出长剑砍断缆绳,另一边吴邪已经找到船长,用力捏着他的脖子,双眼发红,咬牙切齿道:“快开船,否则性命不保!” 船长没有办法,只得摆舵,渡船晃晃悠悠离了码头,胖子也气喘吁吁赶到吴邪身边,船上客人都已经下去了,上来的没有几个,也不敢做声。吴邪和胖子使了个眼色,自己背着张起灵进客舱,把他放在床上,看他嘴唇都发紫了,知道是给冻的,当即脱下他湿透的衣服,随便拽了一张床单擦干身子,把他塞进干净被窝里好好裹上。 一船人都是老实本分的渔民,也不敢把他们怎样,胖子给了船长不少银两,还许愿到杭州另有谢礼,船长一方面害怕,一方面贪财,也就相安无事。 吴邪始终守在张起灵身边,眼看着他从奄奄一息慢慢恢复生气,却始终没有醒来,吴邪开始时心乱如麻,急得吃不下睡不好,过了几天就形销骨立,胖子气得硬拉他去休息说:“你看看自己变成什么样了,孤魂野鬼似的,现在就去给我睡觉,不然胖爷直接打晕了你!”吴邪这才躺下合眼,只三四个时辰又从噩梦里惊醒,跳起来扑到张起灵床前,眼看着他呼吸均匀,脸色红润,胸膛缓缓起伏,才松了口气。 又过了几天,吴邪慢慢冷静下来,意识到再这样下去,张起灵不说伤病怎样,先就要饿死,于是叫胖子熬浓浓的鱼汤来,无奈病人不开口,这要怎么喂?胖子先说捏着嘴硬灌,又说拿根管子往里倒,吴邪只怕呛着他,都不肯,想了半天,最后还是把张起灵扶起来,跟带小孩一样自己用嘴喂,一顿饭要折腾半个时辰,中间汤凉了,吴邪就叫胖子去热,不肯让张起灵受一点委屈,自己却只有等喂完他才吃点残羹冷炙。 所幸张起灵虽昏迷不醒,情况始终很稳定,每天只喝两次鱼汤也养得白白嫩嫩,吴邪却吃坏肠胃,再加上忧思凝结,瘦得脱了形,只强撑着不肯倒下而已。 转眼又过一月,终于能隐约看到杭州码头,吴邪从舷窗里望过去,只觉得恍如隔世,拍着张起灵脸说:“小哥,咱们回家了。” 那人一如既往的没有反应,吴邪突然觉得被前所未有的疲倦淹没,他趴在张起灵枕边,沉沉睡了过去。 船一靠岸,三人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,城里不敢去,就投身在附近一座小村,半个月时间过去,吴邪和胖子没有听到风声,这才开始去请大夫医治张起灵,找了两三个,都说“奇怪”,说他“脉象平稳有力,不似昏迷晕厥”,最后连药也没开就走了,吴邪更加绝望,想了半天,恐怕这些大夫都靠不住,要请名医才行。 说到名医,他马上想起解雨臣,这些天打听到的消息,是解家已经跟霍家联姻,他娶了秀秀,两家势力遍及浙江广州,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,现在恰好应田九的邀请住在吴家。吴邪难以猜测解雨臣的意图,但他现在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,为了张起灵,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试试看。 胖子虽然劝过他此举危险,吴邪却心意坚决,当晚就换上夜行装,嘱咐胖子说:“如果我没有回来,你就带小哥往汉中走,我已经给你画好一张地图,那里有个老人是九门中人,他当年给我吃下钻心蜈蚣,正好解了黑雪莲的毒,不知是巧合还是他精通医理,我本想去查,一直没有机会。如今病急乱投医,如果小花不肯帮忙,咱们只有去找他了。” 胖子见劝阻不住,只好由他去了。吴邪趁夜色摸进吴家大院里,仗着地形熟悉,躲过了巡夜的弟子,把几处主厅一个个找下来,摸到东北角的慎行厅时,吴邪心里一酸,这地方原本是他三叔吴三省住的,吴老狗去世之后,吴一穷吴二白很快失踪,过不了多久即被发现暴尸荒野,只剩吴三省支持偌大家业,好歹稳住了吴家根基,王八邱就是那个时候混进来的。 他潜伏很深,戏份做得很足,那时候吴三省整日忙得焦头烂额,也没看出他的狼子野心,吴邪记得王八邱还经常满面堆笑地抱自己出去玩,给自己买拨浪鼓、糖葫芦,上上下下只张起灵看他不顺眼,凡遇到就是横眉冷目,如果看到他带着吴邪,必定把吴邪拉走。结果不到三年,王八邱就把吴三省的心腹买的买杀的杀,然后突然发难,一夜之间,吴邪的世界天翻地覆,三叔被杀,潘子张起灵护着他逃出吴家大院,最后潘子还送了命,自己身边从此只剩下那一个人。 后来吴邪问过张起灵,怎么能看人看得那么准,早早就发现王八邱图谋不轨,张起灵说:“他戏做得太好,身上却有杀气。”吴邪佩服不已,后来才发现,论演技,张起灵认第二,王八邱是当不了第一的,早晚要现行。只不过张起灵也只是个外人,又因为性情寡淡,不如王八邱擅于结交,所以他虽然提醒过吴三省,吴三省也并没放在心上。 想到王八邱,不由得就又想到田九,吴邪苦笑一下,叔侄俩相隔十几年,都栽到认人不清的坑里,真是可笑又无奈,其实田九可能有问题,也曾有人对他提过,只是人多嘴杂,除了胖子他们不敢诽谤,就连王盟都有人来告状,吴邪听得多了,也只能当做没听见,全凭自己做决定。 王盟现在也音讯全无,生死不明,吴邪有些后悔,自己错信歹人,害了这么多年的兄弟,实在过意不去,但他自身难保,实在无力再去找王盟,除了盼望他从田九手里顺利脱身,任何事情都做不了。 慎行厅里远远传来霍秀秀的声音,说:“……我和夫君会配合田兄行动,尽管放心吧。” 田九接着说:“多谢解门主、解夫人,时间不早,两位早点休息吧,我也要回去了。”吴邪听到这里,连忙藏身在屋脊后,屏住呼吸不敢作声,半天才听到田九带人离去,霍秀秀和解雨臣没有商量刚才的事,只说些家常话,吴邪犯了难,这要怎么跟解雨臣单独见面?好在没过多久,解雨臣就说睡不着,要出去走走,吴邪大喜过望,在屋顶上跟了他一阵,等他走近巷口的时候,轻轻跃下墙头,神不知鬼不觉打晕了看守弟子,出声叫道:“小花。” 解雨臣一愣,大惊失色,回过头来,就看到月光下一个人影慢慢清晰,竟然是吴邪,面目依旧,只是憔悴不堪,他很快镇定下来,转身道:“……是你!这里到处有眼线,你怎么过来的?” 吴邪苦笑一下说:“不是走投无路,我也不会来找你。” 解雨臣怔了怔,道:“吴邪,秀秀和田九私下密谋的事情,如果我说我不知道,你也不会相信,对不对?” “对。”吴邪承认了。 解雨臣看他神情镇定,虽然一脸疲倦,但并无杀气,就接着说:“事已至此,我也不奢望你原谅,一人做事一人当,若你今晚要杀我,请放过秀秀。” “我不是来杀你的,小花,我有事相求。”吴邪说道,“张起灵受了重伤,昏迷不醒,寻常大夫都没有办法,我只能求你去看看他。” 解雨臣松了一口气,知道他不会用张起灵的安危当幌子,于是回答:“原来如此……那我略尽绵力,你们在哪里落脚?” 正说着,远处传来脚步声,房檐上划过一道灯光,有个丫鬟喊着:“姑爷,你到哪儿去啦?”往这里找来,吴邪顿时紧张不已,解雨臣清了清嗓子说:“没事儿,你先回去,告诉娘子说我逛逛就来。” 那丫鬟这才站住了,“是”一声转身离开,解雨臣道:“对了,吴邪,说到张起灵……你们两人现在在一起吗?” 吴邪“嗯”了一声,有些伤感也有些骄傲。 解雨臣在怀里摸了一阵,拿出条链子来说:“你受伤时他把你送来杨枝医馆,身无分文,就把这个留给我当做信物,答应替我杀一个人,现在我把他的东西还给你。跟田九合作,是我身不由己,这个就当还了你的情。”说着把链子递给吴邪。 吴邪连忙接过来,映着月光一看,果然是自己从小就见熟了的那一条,上面刻着“起灵”两个字,那人曾说是自己从小就有的,重逢之后没见这链子,吴邪还曾问过,他只说丢了,吴邪隐约觉得有内情,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,这么说来那天的确确实实不是张起灵,只是自己中了幻觉,以为被他追杀。 想到这里,吴邪直后怕,自己差点中了挑拨离间之计,把张起灵当成仇人。他连忙将链子挂在自己脖上,刚刚塞进里衣,墙里墙外突然一片喧哗,灯笼被挑了起来,上上下下照得亮如白昼,解雨臣突然转头就跑,吴邪意识到不好,连忙去追,眼看就要追上,却在巷口被家丁堵死,他刚转头,迎面就是一阵白烟,虽然立刻屏住呼吸,却还是慢慢失去了知觉。 霍秀秀跟着跑来,命人把吴邪关进地牢,严加看守,一边拉着解雨臣问:“你没事吧?”解雨臣摇摇头,笑道:“幸好咱们俩早说定了暗号,不然怎么能抓到他呢?”原来解雨臣和霍秀秀本就是机巧之人,自觉武功再高也有被人挟持的时候,因此早商定了几个暗号,如称呼夫人夫君是平安无事,叫官人娘子就是深陷危机,此外还有很多暗语,都是夫妻床笫之间约定的,没有第三个人知道,今天正好用上,暗算了吴邪。 吴邪这一昏迷,就是整整两天两夜,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进了石牢里,外面是层层守卫,他冷静了一下,悄悄运气,发现经脉阻滞,灵刃也使不出来,想必中了软筋散之类的毒。 解雨臣可能早就跟田九站在一起,这事他虽然料到,却终究没有防备住,毕竟孤身一人深入敌营,确实冒险。经历过那么多事情,吴邪倒也没有太过沮丧,只希望胖子能按照自己说的带张起灵去求医,不要耽误他的病情就好。 为什么田九抓了自己却不杀呢?吴邪毫无头绪,想跟守卫套个近乎,他们都像雕塑似的置若罔闻,最后吴邪只好放弃,可能是昏迷时间太长,到半夜他还睡不着,外面的守卫都打起呼噜,吴邪还精神着,突然间就听见咔嚓一声,竟然有人打开牢门进来了。 他一愣,也没有出声,那人走到他跟前,从头到脚都藏在披风里,压低声音说:“是我。” 吴邪马上听出这是解雨臣的声音,他抓了自己,现在又要干什么?想到这里,他也不答话,只等对方自己说。 “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,从我和你继承家业的那一刻开始,很多东西就要为家族牺牲。”解雨臣说道,“我从来没有后悔过,包括把你关到这里来。” 吴邪无奈地笑了一下,还是没说话。 “可我羡慕你能做回吴邪,我也希望能做回小花。”解雨臣说道,“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……吴邪,时间不多,你听我说,田九其实是猎刀门的人,安插在你手下伺机而动,猎刀表面上退出了南武林,其实现在我们几家都受田九挟制,不敢有丝毫违背,因为猎刀的后台不一般,很可能是朝廷中人,甚至是当朝丞相,各地军队都听从他们的暗令。” 吴邪暗暗吃惊,没想到解雨臣竟然已经调查出这么多东西,但他不敢确定对方是不是在试探,也就不置可否。 解雨臣继续道:“田九绝对不会放过你,而且他要抓活的,我猜一定是裘丞相亲自下令。我和秀秀走到哪里都有眼线监视,这样的生活我们受够了,吴邪,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?” 吴邪想了想,道:“你说。” 解雨臣从袍子下面拿出一颗药丸塞在他手里:“如果有机会,替我手刃裘德考,我会把田九留给你处理。” 吴邪捏着药丸,意识到是解药,他看着解雨臣,黑暗中对方只露出两只发亮的眼睛,他一定也知道九门惨案背后是裘德考在指使,吴邪握紧了手,无声地点头。 解雨臣也不再说话,脚步轻得像猫儿一样离开了。 次日凌晨,守卫醒来时发现牢门被利器砍开,囚犯吴邪逃走,解家、霍家和田九控制的吴家立刻开始各处搜寻,但一无所获。 吴邪一路往西北走,始终隐姓埋名,没有钱时就在街上打听,或有为富不仁、贪官受贿,他就半夜潜进银库盗取银两,大半扔在街上,小半带走自用,仗着身手敏捷,从未被抓到,这些人钱财来路不明,也都不敢报官,倒方便了吴邪,他一路雇轻船快马,二十多天就来到汉中,凭借记忆摸进秦岭,想找当日给自己钻心武功毒的老人。 这老人手里的无字天书,吴邪交给流云派之后,很快就被黑眼镜、阿宁等人盗走,后来猎刀湖广分总舵沦陷,天书又回到吴邪手里,这份天书是第一卷,应该是张启山那一卷,为何会在秦岭深处的老人手里?这老人到底是谁呢? 吴邪追到熟悉的窑洞,在门口报上名字,又一次登堂入室,那老人仍坐在外面喝茶,只是头发更白了,看见他就冷哼道:“你既然没死成,又来干什么?” 吴邪行礼道:“前辈,你到底是九门之中哪一位,可否明示?” 老人站起身来,眯起眼睛打量着他说:“无字天书第一卷在我手里,张家却没有后人,你说我是谁?” 吴邪一惊,试探着喊:“大……大佛爷?!” 老人挑眉:“现在才想到?我还当吴老狗的孙子挺聪明。” “可是,您当初明明……”吴邪硬生生把“死在京师”四个字咽了下去,忍不住抬眼打量他,这老人面目如刀削斧凿,气势逼人,难道真的是小时候见过的张大佛爷?可惜吴邪那时太小,又没见过几次,现在完全模糊了,所以不敢肯定。 “九门九门,只剩下了我一个。”张启山神色有些黯然,“我重伤未死,所幸也无人来砍我的头,所以活了下来,只是我不敢再露面,如果裘德考知道我还活着,就不会放过九门任何一个后人。” “……!!”吴邪马上脱口而出,“您和我爷爷他们到底发现了什么,为什么裘丞相要赶尽杀绝?” “你既然能问出这话,就应该多少知道四灵刃的秘密。”张启山说道,“四灵刃同出一源,总会一同降生,彼此吸引、恩怨纠葛,蛇沼秘术下部记载着西王母的‘试验’,她找到了两个灵刃宿主,让一个杀死另一个,两人死后火化,留下一颗舍利子似的东西,把这东西喂给重病的人,则立刻康复如初,喂给刚死的人,甚至能够起死回生。” “这……这不是传说吗?也能当真?”吴邪忍不住开口。 “如果没有找到灵刃宿主,可能人人都会把这件事当做笑话,但是我们遇到了一个身负灵刃的孩子,大家都忍不住半信半疑。”张启山说道,“蛇沼秘术早已上报给裘丞相,而这孩子的事情一暴露,他就决心找到另一个宿主,试验起死回生法,我们本以为裘丞相至少要问出这孩子的身份才会下手,没想到他自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找一个灵刃宿主是举手之劳,很快就决定杀死我们封口。” “那孩子……是谁?”吴邪喃喃道。 张启山回答:“那孩子是你!” 吴邪大吃一惊:“是我?!”他迅速思考起来,确实觉得这事情不对,如果张启山等人知道张起灵是宿主,就绝对不会把他派到猎刀去。 “唉……本来的计划中,我们九个人也能脱身。”张启山说道,“谁知派去猎刀的眼线反水,不但没有按照约定放走我们,反而痛下杀手!” 吴邪听了这话,犹如晴天霹雳,被震得眼前发话,耳朵嗡嗡作响,半天才说:“那个眼线……是不是……张起灵?” 张启山瞟了他一眼道:“是。” “……不……不可能!”吴邪只觉得脑袋要炸开了,他抱着自己的头,站都站不稳,拼命想要往后退,好像这样就能逃脱真相:“可是……可是他明明告诉我说你们商量好的,是你们九个人决心要以死保卫后人……” 张启山冷笑一声:“真是蠢材,吴老狗死在他刀下,临死时还拽着张起灵的裤脚骂他为叛徒,你就这么容易听信一个叛徒的话,难道狗五的魂没有给你托梦么?” 吴邪还在往后退,一下子撞到凳子,双腿发软,当场倒在地上,浑身都是黄土,他也无暇去管,脑子里不同的声音几乎要炸开,一会儿是张起灵跪在他面前说“是我杀了狗五爷”,一会儿是爷爷的音容笑貌,一会儿又是上次在汉中时幻觉中所见,张起灵拖着刀追杀他的样子,片刻之间,吴邪已经忍受不了,抱着头嚎叫起来,几乎要打滚。 张启山等他稍微平静一点,才蹲下身,低声说:“报仇雪恨,这是狗五的遗愿,你是吴家长子长孙,该怎么做,用不用我教?” 吴邪一下弹起身来,大喊:“我不信!!你怎么会有这么巧,逃过了死劫?大佛爷明明是九门之首,猎刀杀人,规矩是要砍下头来复命,就算放过了我爷爷他们,也不会放过你!” 张启山面色一沉,道:“你知道的倒不少。” 吴邪再也不想继续耗下去,转身就要往外走,张启山也不去追,吴邪刚到门口走廊里,脚下一空,突然被机关弹了起来,身不由己飞到半空,上面破土而出两根长矛,直接穿进了他锁骨,把他吊在空中,吴邪惨叫一声,悬在那里动弹不得,张启山走过来,冷冷道:“就凭你现在的样子,想必也报不了仇,既然来了,不过我这一关,就不准出去。” 吴邪疼得浑身发颤,却还咬牙道:“凭什么……!” 张启山一拍墙壁,长矛带着吴邪往上升,直没入顶,这长矛的矛头是前尖后粗,倒钩正好勾住吴邪锁骨,机关回收的力量把他整个人卡在洞顶上,持续不断剧烈的疼痛让吴邪抽搐嚎叫起来,张启山道:“就凭你根本没有反对的资格。” 吴邪也不答话,只觉得锁骨都要被卡碎了,鲜血顺着脚尖流下来,他听到张启山在问:“现在想清楚了吗?” “……我……不信……你……”吴邪牙齿都在打颤,只能勉强说出这几个字。 “那你就在这里吊到信为止。”张启山说完,转身离去了。 山里的傍晚不比城镇,更寂静,也更寒冷,吴邪吊在洞顶上,渐渐失去了直觉,一群蝙蝠从洞穴里飞出来,黑压压的影子让他头晕目眩,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张起灵一直在欺骗自己,明知道嘴硬只有吃苦,可吴邪却浑浑噩噩地就是不肯低头。 直到第二天早上,张启山来看的时候,吴邪已经昏过去几个时辰,手脚都凉了,始终没有求一声饶。张启山恨恨地叹气,把他放了下来,拖进屋里去用冷水泼醒,疼痛和寒冷立刻让吴邪缩成一团,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着,张启山伸脚踢他说:“既然这样,你滚出去,再也不要回来。” 吴邪挣扎良久,才勉强扶着椅子站起身来,他这时反而冷静下来,算一算,胖子如果按照自己说的带张起灵来这里,肯定就是这两日到,如果被张启山发现,岂不是死路一条?现在只有先留下来,才能保住他俩性命。 想到这里,吴邪低声道:“前辈,是我错了,求您教我报仇的法子。” 张启山冷冷道:“这里是你想走就走,想留就留的地方?再不滚,我把你打出去!” 吴邪没有办法,情知他吃软不吃硬,只得又跪下来,哆哆嗦嗦地说:“我已知错,求前辈看在爷爷的面上,原谅我一时鬼迷心窍,大佛爷你既然在此隐居多年,必定是希望替爷爷他们报仇雪恨,既然事情是因我而起,我就要亲手了结,求求您!” 张启山哼了一声说:“现在你又不怀疑我的身份了?说这些话,你不过是怕我撞见张起灵对他下毒手,所以委曲求全罢了。” 吴邪心一沉,知道自己毕竟还是太嫩了,在这人面前什么也瞒不过去,于是也不再隐瞒,低声道:“既然如此,我也对前辈实言相告。我和张起灵……如今已是生死之交的兄弟,我绝不信他会做出背叛九门的事情,但万一真是如此……”他说到这里,咬了咬牙,喘一口气说:“万一真是如此,我也不愿让他死在别人手上,我是爷爷的孙子,自然由我动手,替爷爷报仇!” 张启山沉默良久,才说:“好!我就给狗五一个面子。你起来!”说完背着手转身就走,吴邪伤得虽重,但功力深厚,经脉一行,渐渐的就有了力气,这时候深吸一口气跟着张启山走到南屋里去,只见他拿出几样药齤品来,说:“伤口的烂肉要切掉,再敷上药才能长好,你如果想报仇,也要先砍掉心里的软弱!” 说完命吴邪坐下,烧了烧刀子就给他处理伤口,这一次更加痛苦,吴邪咬牙忍耐,还是忍不住喊出一两声来,身上也很快被冷汗浸透,张启山全然不受影响,处理完一边,洒上药粉又处理另一边,然后按着他在床上躺下,说:“我们九门张家,跟收养张起灵的张家有些渊源,武功算是同出一脉,明天开始我就要教你怎么破他的刀法,你一天学不会,就一天不能离开,一辈子学不会,就一辈子呆在这里给我陪葬!”说完拂袖而去。 吴邪早已撑持不住了,连应声的力气也没有,他躺在那里感觉自己就像一条晒干的咸鱼,但心里记挂着胖子,只怕他正好这时赶到,所以不肯闭眼,结果还是浑浑噩噩失去知觉,只是片刻后就惊醒,又抵挡不住困意昏睡过去,这样折腾了十几次,天色全黑下来,吴邪才放心睡上几个时辰,结果刚到卯时,就被张启山叫醒,拖他到院子里去练武。 张启山责令他站好,然后一字一句地说:“我现在先传你一套心法,只说一遍,背不下来,你就等着挨板子。” 吴邪连忙打起精神点头,张启山早大声念了起来:“剑有双刃,伤人亦自伤,如憎如怨,如仇如恨……” 所谓武功,本来只是强身健体之用,其后渐渐发展,使人能够飞檐走壁、以一当十,登峰造极如韩美人等,甚至可以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,但如此过度催动气血经脉,往往损伤身体,这心法就是教人如何灵活运用真气,既能发挥出十足力量,又不至于被反伤,对吴邪这种半路出家的野路子来说,十分有益,他也就用心去记,心中理解,背得就快,一个时辰后复述给张启山,虽错了一两句被他抽手心,但大体是对的。 这天上午就在初试心法中度过了,中午张启山勒令吴邪去做饭,下午开始给他讲解张家刀法,一招一式何去何从,怎样化解,怎样挡格,都说得很清楚,不知不觉太阳下山,两人吃过晚饭,又行了几遍真气就各自去睡。 这样的日子过了足足一个月,胖子始终没有出现,吴邪武功进境一日千里,但心中越来越焦虑。他和张启山两人每日相对,虽无师徒名分,却胜似师徒,吴邪学武,一开始是跟着自家三叔,那时他年纪幼小,吴三省也只当玩耍似的随便教个一招两式,后来突遇变故,吴三省全力维持家业,教授吴邪武功的任务就落到了张起灵身上。 当时吴邪还是太小,虽然知道爷爷被害,自己要变得厉害一点才能报仇,但毕竟从小是被宠大的,吃不了多少苦,刚见到张起灵的时候,他甚至都来不及感叹一下“大哥哥长得真好看”,就被那个人满脸的肃杀之气给吓退了,当晚还大哭着撒娇,死也不肯跟棺材脸哥哥学武功。 一开始,两个人的磨合简直惨不忍睹,张起灵不会带孩子,或者说他自己那时候根本也是个孩子,吴邪又存心捣乱,整天把后院闹得鸡飞狗跳。后来吴邪慢慢发现张起灵是面冷心热——虽然很严厉,却从来舍不得苛责,即使自己真闹得太不像话,他白天打了自己,晚上就会带着金疮药来,一声不吭地给吴邪上药。 张起灵那个时候除了当吴邪的贴身保镖和武术教师之外,也是吴三省的手下,有时他会因为任务安排,出门十天半个月。吴邪还记得有一次他和潘子都受了伤回来,自己看到那个人满身血污,吓得哇哇大哭,张起灵脸色惨白,还伸手拉住他低声说:“别怕,我没事。”当晚吴邪就摸到他屋里,学着记忆里娘亲的样子,在张起灵额头上亲了亲,一边说:“痛痛飞,痛痛飞!” 他没料到本来已经“睡着”的张起灵会突然睁开眼,更没料到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人,竟然伸手摸着自己的头,露出一个永生难忘的笑容。 情根深种,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?从张起灵在烟瘴岛昏迷之后,吴邪无数次地吻着他,在他耳边低声说话,盼望那个人能跟小时候一样,突然睁开眼睛,对着自己微笑。 他现在在哪呢?为什么还没有到? 张启山也注意到吴邪魂不守舍,他相比吴三省和张起灵,算是吴邪生命中最严厉的师父,好在这时吴邪因为灵刃重塑经脉,悟性已经今非昔比,倒也能勉强让他满意。他见吴邪不能静心练武,知道是因为张起灵的缘故,也知道他心中始终怀疑自己,武功要突破瓶颈,靠的就是苦心孤诣,所有疑虑都必须消除。张启山干脆找到吴邪,开门见山地问:“你很想知道当年的真相?” 吴邪早摸清了这老头的脾性,知道对他最好不要说谎,也就放下手里的短刀,点头说:“是。” 张启山看了他很久,才开口道:“本来的计划里,张起灵应该在猎刀找几个替死鬼,用他们的头代替我们,当时我已经赶制了最精密的人皮面具交给他,以张起灵的能力,不难办到,可他非但没有照做,反而带头来杀我们。我被他重伤倒在地上,本以为必死无疑,结果这小子却没有让手下砍我的头,说什么九门之首,不该死无全尸,叫人把我抬回猎刀。我假装昏迷,半夜听到了他的计划,原来张起灵早已知道九门中有人身负灵刃,而他自己也有一把,他留着我的命,就是想逼问这个秘密。幸好我后来设计逃走,现在知道真相的人,只有我和他了。” 吴邪默然不语,他仍不敢相信张起灵会背叛九门,张启山这么说,也只是一面之词,完全有可能是张起灵救了他,他才得以生还。如果是这样,他何苦骗自己呢? 对了,要起死回生,就要宿主互相残杀,难道张启山这样说,只是为了让自己恨那个人,教授武功,也只是想让他能杀掉张起灵吗? 这么一想,吴邪也不点破,只装作震惊难过的样子,愣在那里一言不发,脑子却转得飞快。张启山亦不逼迫,拍拍他的肩就走了。 诚如张起灵和张启山所言,当年之事,没有留下任何笔墨,世易时移,也找不到半点线索,吴邪现在只能选择信任他们其中的一个,他自然更想相信张起灵,可是如果——万一张启山说的才是真相,那自己岂不是也成了叛徒? 吴邪默然无语,直站到斜阳日暮,也不知道究竟该作何选择。不容他多想,第二天一早,他就等到了早该出现的胖子。 这次相见,大大出乎吴邪的预料,胖子竟然是被人追杀而来的,他浑身是血,冲到窑洞门口时,背后又中了一箭,当时吴邪正在院里跟张启山拆招,听到胖子的动静,想也不想就扑了出来,运起轻功赶到他面前,把他拖了回去。 “天……天真,胖爷……他娘的……还能看见……你个……兔崽子……”胖子抓着吴邪的手还在骂骂咧咧。 窑洞前后被一群黑衣人围住,竟然是猎刀门,胖子为什么会被他们追杀,张起灵又在哪里?!吴邪只得大声问:“你要不要紧?到底怎么回事?!” 胖子使劲摇头,突然伸手指着上面,吴邪抬头一看,只见一群黑衣人里面有个熟悉的身影,他怔住了,半天才开口叫:“小哥……?” 窑洞是依山挖下去的四方形洞穴,天井很大,但上面也被张启山布下了机关,猎刀门人不敢一跃而下,反而门口几个冲了进来,很快就被不同的机关大卸八块,张启山冷笑起来,说:“我这里虽然小,你们几个人想进来,也有点不自量力!” “……九门张启山?”张起灵刚才始终没有反应,这时候才问了一句。 “正是,你这叛徒还认得我?”张启山冷笑道。 “……我奉门主令,来取你首级。”张起灵面无表情地回答,他弯刀上还滴着血,也许正是胖子的血。 这句话在吴邪听来,简直是如雷贯耳,之前他只在张启山面前假意承认,其实心里从未认定张起灵是叛徒,是害死九门门主的仇人,可他这样亲口回答,等于是印证了张启山的话…… 难道……难道之前说过的真是谎言?并非爷爷等人商量好要牺牲自己保卫家族,而是当时担任线人的张起灵背叛九门,还要赶尽杀绝?! 吴邪再也忍不住了,大喊起来:“小哥你怎么了!!” 门口又响起一阵机关发动的声音和惨叫,最后却有一个人着地一滚,闯了进来,他还戴着那副黑眼镜,戏谑地笑道:“啧啧,小三爷,看看你这一脸老婆跟人跑了的样子,哥哥收了你怎么样?” “操,又是你!”吴邪顿时明白过来,必定是有猎刀的人在这里,张起灵不敢相认,索性横刀冷笑道:“口气不小,过来试试,看看谁收谁!” 黑眼镜刀一摆就迎了上去,两人顿时斗在一起,如果是两年前的吴邪,肯定走不了几招就要挂彩,但他今非昔比,等于是整个人脱胎换骨,刚开始时出招还很谨慎,有所保留,过了几十招,吴邪就觉得黑眼镜的路数完全使透了,当即开始还击,果然逼得他连连后退,又几十招,就在他肋下划开一道血口子。 黑眼镜受了伤却还是一脸笑意,只听两声惨叫,天井上掉下两个人来,都被暗布的金刚蛛丝切成几块,紧接着门口又冲进来一人,这次是阿宁,她见了吴邪,分外眼红,也是挥刀就砍,两人夹击吴邪,胖子看不下去,爬起来就要帮忙,吴邪只怕他有个三长两短或者被人挟持,大喊:“胖子别添乱,给小爷进屋猫着去!” 张启山各处安置机关,这时候才刚回来,站在墙角看三个人拼斗,他毕竟老了,虽然看得出门道,却插不上手,好在吴邪进境神速,又气势正盛,以一敌二竟然也能打成平手。 院里的东西很快被打成粉碎,张起灵冷眼看着,只盯张启山一个人,眼看门口的机关又被他多布了数道,现在想进去难如登天,他突然伸出灵刃,划开洞顶的蛛丝网,飞身跃下,一刀直扑张启山面门。 这下吴邪也大惊,喊了一声:“小哥!”一个没注意就被黑眼镜推了出去,阿宁立刻冲上去刷刷就是五六刀,削断了他几缕头发,吴邪再不敢分神,只管先应对面前两人,张启山翻身跑进屋里,拿出珍藏已久的宝刀断水来,跟张起灵过招。 可惜张启山年迈,对手却正当壮年,断水刀虽快,却快不过灵刃,不过片刻功夫,刀身齐齐折断,张起灵将他逼到墙角,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。 吴邪正好从窗户里看到,心都凉了,不管怎么喊他住手,那个人都置若罔闻,吴邪眼看着他弯腰捡起战利品,整个人浑身浴血,从黑洞洞的屋里走出来,好像一个自地狱而来的魔鬼,他顿时怔住了,用尽全力挡开黑眼镜和阿宁,转过身来颤抖着手用刀指张起灵道:“你……你是谁?” “猎刀张起灵。”那个人淡淡地回答。 吴邪全身一震,随即咬牙道:“不可能,你们想易容骗我,没这么容易!” 结果胖子却隔着窗子大叫:“天真,他确实是小哥!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变成这个样子!还追着胖爷砍呢!” 吴邪还没来得及说话,张起灵却冷然道:“为何要骗你,你算什么?” 这句话简直比捅了吴邪一刀还厉害,他觉得自己心跳都停了,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。黑眼镜在旁边说:“哑巴,你连他都忘了?你俩以前可是恩恩爱爱呀,现在怎么样?咱们猎刀的规矩是碍事都要除掉,你舍不舍得?” 张起灵也不答话,一甩长刀,就冲了过来,吴邪连忙招架,顿时被他连续几个抢攻打退到墙边,吴邪咬牙道:“混账,你刚才说什么,再给老子说一遍!” “……”张起灵理也不理,招式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,吴邪大怒,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,拔出灵刃削断了他的长刀,一脚踢飞,喝道:“好,小爷今天就打醒你!” 他武功本不如张起灵,可是这一个多月学的尽是如何克制他招式,张起灵很快就发现自己只要一起手,对方就像未卜先知一样提前封住退路,而且攻守兼备,还能还击,没过多久就落入下风,黑眼镜和阿宁对视一眼,跟着加入战围,局势立刻逆转,吴邪左支右绌,只有招架之功,没有还手之力,胖子看不下去,在屋里抓起一把铁铲,大吼着冲了过来,可惜他武功本就比不上其中任何一人,又受了伤,两人支撑还是很艰难。 这是,天井上有人喊:“三位门主,有大批人马往这里赶来!” 吴邪身上已经受了几处伤,所幸都不在要害,胖子情况更严重些,两人正疲于应付,听到这个消息,阿宁顿了顿,喝问:“有多少人!” 上面的哨探道:“少说也有二百,请速撤退!” 张起灵也停了手,说:“走!”转身一跃而上,黑眼镜阿宁也不恋战,三人跳出天井要走,吴邪大喊:“慢着!”,他们充耳不闻,带人转过山后逃走了。 救兵赶到,带队的居然是王盟,他冲进窑洞就喊:“小三爷,胖爷!” “王盟?!”吴邪也吃了惊,没想到是他,王盟连声喊人进来给他俩看伤势,一边说:“对,小三爷,我从田九那里逃了出来,在这山上给一队山贼做师爷,听说有人看见你们,我急急忙忙就追来了,想不到真的是。” 吴邪仔细打量他,只见他穿着一身粗皮衣服,脸色发黑发红,真是个山贼的样子,不禁感叹,拍着他肩膀说:“当年是我没看出田九心怀不轨,害了你……” 王盟连声说:“小三爷没事就够了!”一边喊人抬来树枝搭成的椅子,硬要吴邪坐上去,吴邪不肯,说:“我都是皮外伤,让胖子坐吧。”,又叫他们抬上张启山尸身,胖子确实伤得重了,也不推辞,只苦了抬着的几个山贼。王盟把两人带下山,大家骑上马往寨子里走,一路上互相问些别来情况,这山贼匪寨在一片谷地里,看上去更像一座小村,周围还有很多田地,王盟得意道:“总靠抢的,饥一顿饱一顿,所以我来了之后就教他们种地,现在弟兄们都能吃上饱饭了。” 吴邪一阵感慨,挑个山明水秀的地方葬下张启山,就跟王盟在寨子里住下来,陪着胖子养伤,山贼都被王盟收拾得服服帖帖,见吴邪人长得文弱,武功却好,都很佩服,从此吴邪时常教他们一些武功,或是替他们出谋划策,很快从首领到小贼,无不敬服,吴邪心中却时刻都惦记着张起灵,叫人打听了几次,也没有多少结果。 午夜梦回,他有时睡不着,就摸着挂在脖上的链子,用手指去描画“起灵”两个字,想到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,想到张启山之死,想到他冷淡的眼神…… 吴邪只能叹气,难道兜兜转转、拼尽一切,换来的结局就是回到起点吗?真的是自己太天真了,明摆着杀亲仇人在眼前却不肯相信? 他不甘心,他想要当面质问张起灵,你是不是九门的叛徒?曾经对我说的话,到底又有几句是真,几句是假? 张起灵回到猎刀之后,很快被门主召见,事实上,原来的门主裘一败早已被他所杀,这个门主是张起灵失踪去找吴邪之后突然出现的,他自言中了奇毒,容貌尽毁,始终戴着一张青铜面具,奇怪的是,副门主阿宁冰雪聪明,竟然没有丝毫怀疑,像过去一样对他尽职尽忠。 新门主坐在雕花木椅上喝茶,见到张起灵,就和颜悦色地问:“近日觉得怎么样了?” “多谢门主关心,属下没有大碍。”张起灵回答,顿了顿又说,“头疼也轻得多了。” “嗯,可见解忧丹还要继续服用。”猎刀门主递给他一个锦盒:“再吃这十丸下去,应可痊愈。” “是。”张起灵接了过来,还站着不走。 “还有事?”猎刀门主问。 “……属下……”张起灵沉吟片刻,才道,“属下今天见到了一个人,跟我头疼时幻觉里出现的那个……很像。” 猎刀门主顿了顿,用严肃的声音道:“你所中的邪术,叫做追命魇,那个人就是命中注定要取你性命的心魔。只要杀了他,从此以后再也无人可以伤你,你就能永远留在猎刀为我效命。张门主,我问你,你可有信心斩此心魔?” 张起灵回想一下,那个人武功奇怪,但内力显然不如自己,临敌经验亦不足,初次交手纯粹是因为他招式古怪才落了下风,如果能单打独斗,自己有信心可以战胜。但不知为何,自从中了追命魇,他时常头疼欲裂,幻觉中总能看到一个似乎很熟悉,却不知姓名的人,心中既欣喜又悲伤,十分煎熬,只有吃下门主所赐的解忧丹才能缓解。 现在那个幻觉中的人突然出现在现实里,张起灵总觉得他似曾相识,脑海里时不时掠过几个片段,有时是他对自己灿然微笑,有时是两人执手闲话,有时甚至正翻云覆雨……不过门主曾说,追命魇就是这样,会让人以仇当爱,内心里总想亲近自己的心魔,最后飞蛾扑火而死。张起灵对自己的自制力很有信心,既然知道都是假的,他也无所畏惧,听到问话就答:“请门主放心,我定可斩杀心魔。” 猎刀门主赞道:“很好!放心,你很快就会有这个机会。” 张起灵道:“多谢门主!属下告退。”说着走了出去,刚走到演武场就看见阿坤拉着云彩在散步,云彩浑浑噩噩的,见了他直笑,这女孩神智错乱,但武功极高,门中无人敢惹,她时常无故伤人,门主却多加袒护,还认了他做义女,只有阿坤深情一片,也不怕被她所伤,每天陪着云彩。 “起灵哥哥,起灵哥哥……”云彩嚷嚷着冲过来,拉住张起灵笑得开心:“我就要死了,你也要死了,我们死在一起,你高兴不高兴?” 她这话颠三倒四,偏又阴恻恻的,阿坤脸上变色,用力把她拽回来,哄道:“乖,回屋里吃糖葫芦去吧?”云彩顿时忘了这边,高兴地点头,两人很快离去。张起灵脚下不停,往自己屋里走去,刚进门,一阵灼烧般的疼痛从脑仁里钻了出来,他顿时站立不稳,手中的解忧丹掉了下去,散得满地,张起灵强忍着弯下腰去,电光石火间,今天看到的那个人好像正活生生坐在床边。 他有些诧异,连疼痛也忘了,抬头去看,只见那人一双杏眼澄澈如水,只看着自己,却不说话,半晌才开口叫道:“小哥。” 张起灵情知是幻觉,也不答话,那人身影一晃就消失了,头疼却突然尖锐起来,仿佛有几把钻子往脑袋里钻,耳边不断响起同一个声音所说的话:“……你为何要杀我爷爷……”“我下不了手,你他娘的满意了吧!”“希望有朝一日能退出江湖,跟你永不分离……”这些声音层层叠叠摞在一起,很快成了轰然一片,而且越来越大,有如雷鸣,张起灵眼前也被幻象盖住,几乎分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。 他手在地上空抓了几次,才摸到一丸解忧丹,立刻抓起来塞进嘴里,耳边的声音才渐渐小下去,眼前幻象也朦胧以致消失,张起灵爬上床,大口喘息着,一边在想,那个人就是我的心魔,是注定要杀我的人?可为何想起他,却没有丝毫恨意呢? 不对,门主说过,心魔之可怕,并不在于武功,而在于迷惑心神,让人全无防备,甚至甘心就死,决不能再想了……可那些话难道都是幻觉?既然是幻觉,为何又会真有这样的一个人? 他百思不得其解,并不知道自己早已被真正的邪术控制,所谓凝神定气的解忧丹,不过是巩固效果而已。张起灵平复了呼吸,连忙把散落的解忧丹捡起来,偏偏只捡到八枚,最后一枚无论如何找不到了,他想少一枚无所谓,也就不以为意,把锦盒放进衣柜里藏了起来。 数月之后,朝廷内风云变换,幼帝发难,设计神不知鬼不觉地处死了丞相裘德考,事后昭告天下,丞相有谋反之心,证据确凿,死不足惜。紧接着在禁城内外清扫叛军残党,武林中人虽然不与朝廷相干,但猎刀是裘丞相所建的暗杀集团,也被皇帝下令要连根拔起,很快各地开始清剿猎刀门人,军队之力,有如雷嗔电怒,猎刀高手虽多,只要陷入军阵,还是不堪一击,伤亡惨重。 转眼间,分舵几乎被一扫而光,门下弟子死的死,逃的逃,门主带领几个堂主和阿坤、云彩等人放弃总舵,躲进长白山之中,军队追不到他们,围困了两三个月,天气更为寒冷,供给难以跟上,只得班师回朝,皇帝料想他们几个草莽之人,没有了裘丞相做靠山,也难再起风浪,就把谋反一事做个了结,从此安心政事,不再过问。 吴邪得到消息后,心就一直悬着,听说军队撤去,就有意要北上去找猎刀残党,王盟劝阻不住,只得去告诉胖子,胖子说:“天真的心思我知道,如果小哥真的是叛徒,他宁可自己动手杀了小哥。这样吧,我陪他走一趟就完了。” 两人说去就去,很快收拾好行李,告别王盟等一班山贼,往北边出发。现在猎刀所在已经不是秘密,两人就直奔枯牢雪山而去,想先到总舵看看情况,再决定要不要进山,一路晓行夜宿,走了足有两个月,到达枯牢山下时正是深冬严寒时节,吴邪是南人,实在有些受不了寒冷,裹得严严实实,幸好内力深厚,不至于冻伤,胖子虽有一身神膘,也抵挡不住刀子似的西北风,两人天擦黑时才找到枯牢山下的小镇,投宿在客栈里。 第二天吴邪才发现,镇上住的武林人士,倒有一大半是来找猎刀总舵的,而且各怀鬼胎,都道听途说了一些荒唐的传言,到枯牢山下来找猎刀藏起来的财宝和武功秘籍,所幸至今还没有人确切寻到总舵所在,反而有几个进山就再也没出来。 明摆着危险,传闻却愈演愈烈,不过几天功夫,客栈里就都住满了,吴邪和胖子也花高价买了些装备上过山,可这枯牢雪山茫茫数百里,后面还连着长白山脉,天气又不好,找猎刀总舵谈何容易? 半个月过去了,寒冬也即将结束,虽然一样冰天雪地,但来碰运气的武林人士却热情不减,客栈没有空房,民居也都住满,他们还不肯离去,就在镇外自己搭木屋,吴邪倒庆幸早来了一步,可眼下这情况,要寻到张起灵的下落希望渺茫,即便有人找到猎刀总舵,多半也是人去楼空。 这天吴邪上街采买食物,发现所有东西都贵了两三成,他跑遍整个镇也没找到便宜货,问那些商贩货郎,都说人太多了,吃的供应不上,吴邪没办法,只好认栽,掏出口袋来数数银两,所剩已经不多,身上虽有银票,在这边陲小镇又用不上,有心“借”一些来使,考虑到今后还要常住,也不敢下手。 他心里本来就挂念张起灵,再加上琐事烦扰,愁眉紧锁,也没有别的心思,拿了吃食就往回走,路过街口时,发现那里聚着一大帮武林人士,为首的站在一堆板条箱上,眉飞色舞,口沫横飞,声若洪钟,老远就能听见: “……那猎刀门主,算是什么东西?我只使了一招霸王扛鼎,他就吓得屁滚尿流,爬在地下给老子磕头,老子一个窝心脚把他踹得老远,指着他问,逮,你个邪魔外道,见了沈大爷还不跪下,现在服了吧?” 人群一阵哄笑,催他快讲,这沈大爷更得了意,两掌一拍,接着说,“他被我踢翻两个跟斗,就爬过来抱着我的腿说,我狗眼看人低,没认出原来是仁义沈大侠,大侠饶命,你要多少银子都可以,只求饶我一命。怪我当时没看出这王八羔子将来会祸害武林,要不然当时也不会答应他。” 立刻有人问:“沈哥,那你要了他多少银子?” 沈大爷哈哈大笑,道:“老子要他银子做什么,我刚才不是说吗,他当时正和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在床上干那事,我就让他把他老婆给我,这猎刀门主,我呸,当场就把他老婆扒光了,让我随意享用。” 又是一场哄笑,下面人七嘴八舌的问:“那你这次要了没有啊?” 仁义大侠语带猥琐地说:“自然是却之不恭,你们不知道,那娘儿们……”底下尽是污言秽语,吴邪刚好经过,若是他三五年前的性子,这时候肯定要讥讽一阵,让那姓沈的下不来台,可当家久了,也沉稳收敛不少,只是腹诽,并不放在心上,径直往回走,结果那姓沈的却一拍大腿:“对了,我还没跟你们说过,猎刀门里面有个张堂主,这我也是会过的!” 吴邪脚步一停,就听人群中一个声音问:“听说姓张的长了一副好皮囊,迷倒不少小姑娘,沈哥你看如何?” “嘿,依我说,男人就该长得粗陋些,这张堂主,啧啧,脸儿比小姑娘还白嫩些,要说相貌,倒是不少女人也比不上他!”沈大爷回答。 吴邪听着说法,倒好像有点影子,就远远地停了下来,听他继续说:“至于武功嘛,也就是平平,沈大爷几招下来,把他打得满地找牙,这张堂主当时就被我给打哭了,呦,你别说,哭得还挺好看,梨花儿什么雨的,我这个人呢,心软,怜香惜玉,我就说,行了,你别哭了,今儿晚上伺候沈大爷一夜,伺候得舒服了,我自然饶你。” 一群闲人又骚动起来,淫词秽句不绝于口,吴邪听他扯到张起灵头上,而且编排得如此不堪,强忍怒火,指甲几乎握进手心里,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惹事不能出头,以免节外生枝。 结果沈大爷却越说越高兴,越说越离谱:“……这一夜啊,张堂主被沈大爷雄风折服了,第二天我让他快滚,他还抱着我的腿不肯呢……” 话音未落,脖子上突然一凉,短刀已经到了鼻子底下,沈大爷慌忙往后退,腹部又着了一脚,板条箱上地方有限,他一脚踩空,仰面倒了下去,众人听他刚刚还夸夸其谈,转瞬间就稀里哗啦一阵响,夹杂着“哎呦”之声,定睛去看,板条箱上站着个身披白狐裘的青年,背对人群,压低了声音说: “阁下自诩武功高强,三招两式就能打赢猎刀门主、堂主,如何被我这无名小卒一脚就踢下了台?” 那沈大爷扶着腰站起来,指着青年说:“你……你你你偷袭,不合武林规矩!” 这青年自然是吴邪,他头脑一热就出了手,这时也不多想了,冷笑道:“阁下刚才自言霸占人妻,原来很合武林规矩。” “呸,那是邪教,人人得而诛之!”沈大爷马上回答。 “沈大侠口号喊得很顺嘛,我看你根本当不起仁义二字,且不说对付邪教能否以暴制暴,先说你夸口自己能战胜猎刀门主和堂主,就是吹牛不打草稿!”吴邪怒道。 “你又是什么东西,这么维护猎刀,难道你是猎刀余孽!”马上有人喊叫起来,一片哗然。 “住口!”吴邪一声清喝,用上了内力,顿时震住台下众人,一时鸦雀无声,他提刀转过身来,咬牙切齿道:“猎刀门跟我有血海深仇,之前数次交手,我对他们武功心知肚明,如果在场还有什么人跟猎刀周旋过三年多,交手数十次,鬼门关上走过好几遭的,不妨出来跟小爷对峙!”说着用力一扯衣领,露出当年阿坤刺在锁骨上的伤痕,叠着张启山那里受的新伤,狰狞可怖,冷风顿时倒灌进来,他也不管了。 这些武林人士自诩正义,其实聚在镇上只不过贪图财物,猎刀威名正盛的时候,他们都躲之不及,哪有人敢去出头?听吴邪这么一说,又看他面目清秀,身上却疤痕遍布,窃窃私语片刻,又都安静下来。 吴邪见没人敢应,冷笑道:“各位,猎刀门背后是朝廷中的叛党,整个武林前前后后跟他们纠缠了十几年,多少英雄豪杰前仆后继,何等艰难才将之除掉,这个姓沈的,口出狂言,把猎刀门说成这么一群窝囊废,大家想想,跟一群窝囊废打了十几年才勉强战胜,江湖武林算什么,天下英雄算什么,各位大侠又算什么!他这么说,到底是何居心!” 吴邪这一番话正气凌然,又暗暗抬举众人,大家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,这时又起哄道:“就是就是,老子还被猎刀一个小喽啰砍过呢!”“我说他武功没这么厉害,你们偏不信!” 沈大爷气坏了,走到台前来,手舞足蹈地说:“安静,都给我安静!”用手指着吴邪放狠话说:“你小子拆台,给我等着!” “等到什么时候?小爷没空,你如果觉得冤枉,现在我就站在这台上,你偷袭也好,用暗器也好,什么都行,十招能把我逼退下去,就算我说的是假,我当场给你赔礼道歉,如何?”吴邪冷笑问。 沈大爷眼睛一转,看他年纪轻轻,刚才是偷袭得手,而且箱顶实在狭小,就没把吴邪放在眼里,说道:“这不行,你还要扣头认错!” 吴邪这时艺高人胆大,也不讨价还价,微笑道:“请了,沈大侠。” 沈大爷绕着箱子走了一圈,说:“好,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,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的厉害!”话没说完,指尖银光一闪,早有东西扑向吴邪面门,吴邪侧身一躲就躲过了这发梭子镖,结果沈大爷嗖嗖又是两镖,认准他躲无可躲的时候发了出去,吴邪抬手用短刀拨开了,沈大爷说声:“好!”看准他招式发出,回手不及,满把银镖全发了出去,犹如漫天花雨,台下顿时一阵吸气声,有人在叫:“小心!” 吴邪有心耍帅,左手从袖子里摸出一把扇子,灌注内力往前一扇,顿时狂风呼啸,梭子镖未近身就全部掉落在地,一阵叮当脆响,这时看客更多了,见台上的人丰神俊朗,也有女孩子围过来,尖叫道:“公子,扇子扔过来!扇子扔过来!” 吴邪是世家子弟出身,不比江湖草莽,性情本就温润随和,又带一段风流潇洒,自小就受到父母教育,对女子要谦和容让,既然有人求扇,他也就伸手把扇子朝那个方向扔了过去,顿时被一群姑娘抢着,叽叽喳喳笑闹起来。 沈大爷更气得满脸酱色,见暗器行不通,就拔出腰刀刷刷抢攻,结果都被吴邪轻描淡写地挡了回来,顿时台下掌声雷动,片刻过后众人齐声喊:“七招、八招、九招了!九招了!!” 沈大爷倒急中生智,眼看吴邪稳如泰山,岿然不动,突然抓起墙边靠着的一根棍子,朝他脚下的板条箱横扫过去,眼看箱子就要被打得粉碎,大家一片惊呼,还有的叫:“这算什么,胜之不武!” 吴邪早料到他要有这一招狗急跳墙,轻轻一跃,竟然用内力粘住了脚下沉重的板条箱,跟着抬起三寸,正好沈大爷的棍子打过来,吴邪使一招千斤坠,连带箱子压了下来,把他的棍子压在正中央。 这一下,棍子就像焊在了里面,不管沈大爷怎么使劲,都拔不动也抽不出,吴邪伸脚踩住他肩膀一个用力,就把他踢了出去,长棍兀自摆动,嗡嗡作响,众人喝彩鼓掌不绝,沈大爷恨了一声,转身要走,却被大家拦住,都说:“你刚才跟少侠打赌,说输了要磕头认错,怎么这就要走?” 沈大爷还嘴硬说:“是他输了磕头,又不是我!” 众人顿时都不干了:“两个人打赌就是要赌得一样,不然我难道能用一块砖头赌了沈大侠的屋子去?何况你年纪也大了,成名几十年,现在众目睽睽之下,要赖一个后生晚辈?” 沈大爷被说得哑口无言,要走又推不动,最后只好涨红了脸,回头来对吴邪磕了个头,在一阵哄笑声中拨开人群走了,吴邪拱手谢过大家,跳下身来要离开,却被众人围住,大喊大叫说个不停,有的对他竖大拇指,有的硬要拉他去喝一杯。吴邪只得连声说:“不敢不敢,过奖过奖”。 好容易应付完一批,女孩子们又冲上来,片刻间就把吴邪身上配的扇坠玉玦都解下来拿走了,又在他怀里塞满许多玩意,一个人伸手扯出吴邪脖上的链子,他连忙拉住,软言央求道:“姑娘手下留情,这是我心上人所赠,如今他已不在,求你留给我做念想。” 众女听了,都低叫起来,拿住链坠的人说:“看你说的可怜,留给你也可以,不过我要看看这上面写着什么。”也不等吴邪答话,低头去看,念道:“起……灵……” 吴邪连忙拽回来塞进脖子里,说声:“得罪!”撒腿逃回客栈,一路跑进屋关上门,坐在桌边气喘吁吁。 胖子睡午觉刚醒来,做起来伸懒腰,突然打了个哈欠说:“什么味儿这么香!”再一看吴邪,嘿嘿笑道:“天真,开窍了?去逛窑子了?” 吴邪叹了口气,把刚才的事简单说了一遍,胖子叫道:“打得好!要是胖爷在,打他个屁滚尿流!” 两人正说着,外面走廊里一片哗然,出去看时,原来镇外的那些人硬要住进来,一帮人凑了大价钱要把原先住在里面的人赶出去,其中就有沈大爷,双方闹得天翻地覆,差一点打起来,吓得掌柜几乎跪地叫苦,胖子也跟着吆喝了几句,这一闹就闹到半夜,最后掌柜只好叫伙计们收拾出大堂来打了地铺才算完,钱多的住房间,钱少的打地铺。 吴邪一摸身上的银子,只够付几天房费,不由得叫苦,可他更不愿凑合,就先付了钱,晚上跟胖子商量,准备明天雇一匹快马进城去兑出所有银子来,无论成与不成,还是要再上山一趟才能甘心。 第二天清早吴邪就出发了,到天擦黑才回来,一人一马都跑得筋疲力尽,远远的他就发现镇子方向腾起一阵黑烟,火光冲天,慌忙回来时,发现客栈烧得面目全非,火势正旺,众人忙着去抢救旁边的建筑,无暇来救,吴邪担心胖子,跳下马来抢过身边人的一桶水,抬起来哗啦一声从头淋到脚,顿时冻成个透心凉,他甩了甩头,一跃而起,踢开烧歪变形的窗框跳了进去。 外面是冰天雪地,寒气透骨,一进来就成了炼狱火窟,吴邪用袖子掩住口鼻,伸出灵刃来砍开眼前不断坍塌下来的障碍物,他很快发现脚下有很多尸体,横七竖八躺在走廊里,身上都有明显外伤,不是被一刀砍断脖子,就是被刺穿了心脏,吴邪心下狐疑,更加惊惧,只怕胖子也遭到不测,好容易冲到他们两人的房间,用力撞开门进去时,却没有胖子的身影。 这短短几步路,吴邪身上的冰水已经全被烘干,眉毛头发滋滋作响,整座建筑物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,他听到外面的人群在喊“要塌了要塌了!!”感觉脚下一晃,再出门去左右巡视,也没见到跟胖子体型相似的尸体,就在这时,横梁轰然断裂,吴邪知道再不走自己也要交代,只好运气上跃,拔刀在天花板上砍开缺口,逃了出来。 他刚落地,整座客栈也成了一堆废墟,吴邪止不住地咳嗽起来,眼看着那堆废墟腾起一阵黑烟,烧得更加厉害,他意识到有人杀了里面的人,又放这把火想要毁尸灭迹,到底是谁呢?胖子又去了哪里? 晃眼间,被火焰扭曲了的空气后面,出现一个让吴邪目瞪口呆的身影——是张起灵!他反握弯刀,目光穿过一片废墟,冰冷得就像长白山上终年不化的雪,吴邪心头一凛,绕过火场就追过去,眼看着已经快追到了,张起灵却转身往人群外走,吴邪大喊:“等等!!!”冲了上去,他动作一快,张起灵也跟着运起轻功,两人一个追一个跑,如兔起鹘落,很快到了镇外,张起灵停下脚步,转身等着吴邪走过来。 “这些,都是……你干的,小哥?”吴邪心情激动,声音也跟着发颤,“为什么杀了他们,为什么放火?” “……这是命令,我只管执行。”张起灵心神已经被幻术所迷,一味听从猎刀门主,眼前的人让他觉得有些好奇,却想不起来是谁。 “你到底是怎么了?!”吴邪忍无可忍,大喊道,“鬼迷心窍吗?” “我听不懂你的话。”张起灵淡然回答。 “那你他娘的把我带到这儿来干什么!”吴邪大怒:“是不是有人监视你,所以你不敢说实话,给我一点暗示啊,混账!” “……王凯旋在我们手上。”张起灵说道,“三日之后辰时到母子峰下,一个人来,你可以找到总舵所在,跟我了结这十四年的恩怨。” 吴邪一愣,道:“什么?” “也可以不来。”这句话本不在门主吩咐之中,张起灵却忍不住,鬼使神差地开了口:“到时候在等你的,不止是我。” 吴邪马上意识到,这不是普普通通的邀请,而是约战,张起灵让他孤身一人独闯猎刀总舵,并且暗示敌人众多,恐怕阿宁、黑眼镜、阿坤都会出现,还有很多残党集结,时间紧迫,吴邪找不到任何援兵,而且对方用胖子做威胁,他也不敢激怒猎刀。 想到这里,吴邪突然仰天大笑起来,一边笑一边说:“了结恩怨,张起灵,你要跟我了结恩怨?!”笑完他咬牙切齿地说:“好!!那我们现在就算一算这些年的帐!” 张起灵不语,转身要走,突然一阵前所未有的疼痛袭击了他的脑海,让他趔趄了一下,吴邪知道他的性子,除非极大的痛苦,否则张起灵绝不会有这么大反应,他本能地冲过去喊了声:“小哥,怎么了!” “如今猎刀元气大伤,已经不可能独霸武林,我得不到的东西,即使毁了,也不会送给别人。”猎刀门主说,“其实你应该感谢我,张起灵在烟瘴岛上已经死了,全靠我以傀儡术吊住性命,然后又用噬心丹让他恢复了意识,你们两个今天还能见面,难道不该庆幸么?” 吴邪“呸”了一声说:“你用邪术操纵小哥,我谢你个屁!” 猎刀门主走上前来,捏住吴邪下颌冷笑道:“我实言相告,你可以选择信与不信,幻术力量已经到达极限,两天后,他首先会身体尸变,然后神智涣散,最后完全疯魔,见人杀人,见佛杀佛,直到耗尽灵刃最后一丝力气。你如果还想见他最后一面,不舍得张起灵这般惨死,就别忘了我们的约定,如果小三爷铁石心肠不为所动,别怪我心狠手辣,把那胖子剁成肉末,扔到山下去喂狼。” 说完,他一跃出窗口,几个起落,人影已经远去,黑眼镜笑眯眯地走过来,拍着吴邪肩膀说:“这几次见面,小三爷的功夫越来越厉害,我早就想好好领教了,你可不要失约。”说着也走了。 吴邪又急又气,还是冲不开穴道,眼见他二人远去,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,慢慢调整内息,过了大半个时辰,突然听到身后医馆里一阵喧哗,有人大哭大叫,顺着血迹往这屋里走来,吴邪意识到黑眼镜刀上的血可能来自于医馆大夫,自己如果再不走就要被当成凶手拿下,略略平定气息猛地冲开穴道,慌忙跳窗逃走,到驿站要了匹马,转身就往城里飞驰而去。 阿宁在总舵等到门主带着张起灵和黑眼镜回来,连忙带人迎上去行礼道:“门主辛苦了,交给我吧!”一边回身命令几个弟子把张起灵带进去。云彩正好跑过来,一下扑到猎刀门主身上,嘻嘻笑道:“叔叔,你回来啦!” 阿坤追了过来,慌忙行礼,又拉着云彩说:“不得无礼,快下来!” “无妨。”门主伸手挡开了他,拍拍云彩头发说:“有什么话要跟叔叔说吗?” “我刚才躺在院子里那颗梧桐树下面,做了一个梦!”云彩心智如孩童,神思不清,颠三倒四地说:“我梦到叔叔你手里拿着四把剑。” 猎刀门主笑道:“哦?你看到了四灵刃?” “不对不对,是剑,不是铃铛。”云彩又说,“你拿着剑,好威风,好厉害!” 猎刀门主哈哈大笑说:“不错,连你也知道我即将手握灵刃,天下无敌了,很好,很好。” “可是,后来有两把剑不听话,叔叔你突然流血了。”云彩说着说着又哭起来:“呜呜,你是不是受了伤?” 猎刀门主的动作僵住,阿宁忙说:“云彩,别乱讲话,门主武功盖世,怎么会受伤呢,这是梦,是假的。”一边叫:“阿坤,快带她走。” 阿坤应了一声,连哄带骗,把她远远领走,猎刀门主站在那里,仍不出声,阿宁赶忙劝道:“门主请不要生气,她一直都是这样糊里糊涂的。” “哼。”面具下的脸冷笑一声,“‘忘仇’会让宿主神志不清,却也能未卜先知。我如果害怕她的预言,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了。灵刃反噬?我倒要看看,恨生和慕死有没有这个本事。” 阿宁默然不语,猎刀门主带她走进书房,屏退众人,压低声音说:“你应该知道我是谁,还留在我身边,有什么目的?” 阿宁一惊,随即低头说:“丞相是我恩人。我母亲早逝,父亲整日只会喝酒打人,指使我出去挣钱买酒,等我稍稍长大,他甚至要把我卖到青楼换酒喝,那天丞相微服私访,路过我家,怒斥我爹不配为人父,才把我从那里救出来。” 说到这里,她突然跪下去,“从那时候开始,我生平只认丞相一人,只要他一句话,不管刀山火海,还是万夫所指,阿宁从未皱过眉头。我不知道你是谁,可我知道你拿起死回生丹,也是为了救他,这就够了,只要丞相能复活,我愿做任何事。” 猎刀门主定定地看着她,许久才叹气道:“好,起来吧,两天之后,你带人布守,记住,要削弱吴邪的力量,但是不可以杀他。” “……是,属下明白。”阿宁起身回答。 猎刀门主挥了挥手,她便告退出去了,到各堂主房里去亲自安排,阿坤自然没有意见,云彩更不可能有意见,黑眼镜听了之后,却半晌没有回答。 “这是门主的命令,你没有听见?”阿宁很不耐烦,问了一句。 “宁姐,我也有话要说。哑巴自从来猎刀,就跟你我一起长大,虽说咱们早就是铁石心肠了,可你现在拿他去炼药,是不是有点那个?”黑眼镜背对着阿宁磨刀,伴随着一下一下刺啦作响的声音问道。 “既然加入猎刀,早就应该有粉身碎骨的准备。”阿宁冷冷地说,“何况他假扮门主,虽未公开,你我都清楚,说不定朝廷上指责裘丞相谋反,也是他伪装门主时做的手脚!这一条就是死罪了,如今为门主牺牲,有何不可?” 黑眼镜沉默多时,伸手拿起搁在一边的烟袋抽起来,说:“你有你的想法,我也有我的想法,哑巴张虽然糊涂,可为人实在。退一步讲,那药有什么副作用,谁也不知道。哑巴反正活不了几个时辰了,依我看就把他还给吴小三爷,让他们俩好好去吧,何苦再折腾呢?” 阿宁听了这话,大怒道:“什么叫还?他何曾是吴家的人了?张起灵生在猎刀,死也是猎刀的鬼!你再说这话,我连你都杀!” 黑眼镜叹了口气,又埋头去磨刀。 阿宁又喝道:“听见了没有!” 黑眼镜陪笑道:“听见了听见了,我这不是都磨刀霍霍了吗,放心吧。” 阿宁恨了一声,转身离去,半晌,黑眼镜又抬起头来,仍是笑着自言自语:“当年一起练武的三个小屁孩,现在一个就快死了,一个还要杀他,怎么这世上的事就这么操蛋呢?” 吴邪飞马赶进城里,径直冲进铁匠铺,叫掌柜的把所有刀剑都拿出来看,选来选去,实在不入流,好歹挑了四把,又选一堆飞刀梭子镖,都包成一包带走,当晚就投宿在客栈。第二天他又清早起来,各处采买上山的装备,下午睡了一觉养足精神,把银子都找个地方埋了,背上四把武器往山上爬去,那子母峰很远,但也并非人迹罕至,之前早被寻宝的武林人士踏遍了,怎么会没人发现猎刀总舵呢? 吴邪凌晨赶到子母峰下,四面一看,都是茫茫冰雪,周围也没其他人,寒风呼啸,冰清雪洁,山下村落已经看不见了,现在距离辰时还早,吴邪便开始打坐运功,他知道此去是一场硬仗,而且无论胜败,结果都不乐观。 如果猎刀门主所说属实,那么无论自己去不去,张起灵都会死……他骄傲一世,难道最后要变成个疯子,发狂而亡? 不,绝对不行。 吴邪又想起昨天,那个人在最后短暂的清明中,紧紧抱着他说“杀了我”的样子。 杀了他,给他最后的尊严,不能让张起灵死得像一头孤狼、一匹野兽,我要亲自动手,在他尸化之前,给他武者的归宿——用剑之人,死于剑下。 这时的吴邪,已经忘记了悲伤和害怕,也无暇去想杀死张起灵之后,自己要怎么活下去,更无暇去想这么做正中猎刀门主下怀,世间的一切对他已经全无意义,只有完成张起灵最后的心愿这个信念,支撑着吴邪走到这里,孤身一人单刀赴会。 这可能是人生中最后的一场战役了,面对着最不想面对的人,做最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。 那又如何,来吧! 我不怕被乱刀分尸而死,也不怕身负血债活下去,只要那是他期望的路,荆棘满途也要走,就算爬都会爬过去。 吴邪睁开了眼睛,他的神情坚定而平静,整个人似乎也变成了冰雪,忘却了悲伤和痛苦,心中一片安宁的淡然。与其说是被迫要跟所爱刀剑相向,他更像即将与那个人携手归隐山林,十几年的恩怨纠缠,今天终于可以看到了局。 猎刀门主笑道:“哦?你看到了四灵刃?” “不对不对,是剑,不是铃铛。”云彩又说,“你拿着剑,好威风,好厉害!” 猎刀门主哈哈大笑说:“不错,连你也知道我即将手握灵刃,天下无敌了,很好,很好。” “可是,后来有两把剑不听话,叔叔你突然流血了。”云彩说着说着又哭起来:“呜呜,你是不是受了伤?” 猎刀门主的动作僵住,阿宁忙说:“云彩,别乱讲话,门主武功盖世,怎么会受伤呢,这是梦,是假的。”一边叫:“阿坤,快带她走。” 阿坤应了一声,连哄带骗,把她远远领走,猎刀门主站在那里,仍不出声,阿宁赶忙劝道:“门主请不要生气,她一直都是这样糊里糊涂的。” “哼。”面具下的脸冷笑一声,“‘忘仇’会让宿主神志不清,却也能未卜先知。我如果害怕她的预言,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了。灵刃反噬?我倒要看看,恨生和慕死有没有这个本事。” 阿宁默然不语,猎刀门主带她走进书房,屏退众人,压低声音说:“你应该知道我是谁,还留在我身边,有什么目的?” 阿宁一惊,随即低头说:“丞相是我恩人。我母亲早逝,父亲整日只会喝酒打人,指使我出去挣钱买酒,等我稍稍长大,他甚至要把我卖到青楼换酒喝,那天丞相微服私访,路过我家,怒斥我爹不配为人父,才把我从那里救出来。” 说到这里,她突然跪下去,“从那时候开始,我生平只认丞相一人,只要他一句话,不管刀山火海,还是万夫所指,阿宁从未皱过眉头。我不知道你是谁,可我知道你拿起死回生丹,也是为了救他,这就够了,只要丞相能复活,我愿做任何事。” 猎刀门主定定地看着她,许久才叹气道:“好,起来吧,两天之后,你带人布守,记住,要削弱吴邪的力量,但是不可以杀他。” “……是,属下明白。”阿宁起身回答。 猎刀门主挥了挥手,她便告退出去了,到各堂主房里去亲自安排,阿坤自然没有意见,云彩更不可能有意见,黑眼镜听了之后,却半晌没有回答。 “这是门主的命令,你没有听见?”阿宁很不耐烦,问了一句。 “宁姐,我也有话要说。哑巴自从来猎刀,就跟你我一起长大,虽说咱们早就是铁石心肠了,可你现在拿他去炼药,是不是有点那个?”黑眼镜背对着阿宁磨刀,伴随着一下一下刺啦作响的声音问道。 “既然加入猎刀,早就应该有粉身碎骨的准备。”阿宁冷冷地说,“何况他假扮门主,虽未公开,你我都清楚,说不定朝廷上指责裘丞相谋反,也是他伪装门主时做的手脚!这一条就是死罪了,如今为门主牺牲,有何不可?” 黑眼镜沉默多时,伸手拿起搁在一边的烟袋抽起来,说:“你有你的想法,我也有我的想法,哑巴张虽然糊涂,可为人实在。退一步讲,那药有什么副作用,谁也不知道。哑巴反正活不了几个时辰了,依我看就把他还给吴小三爷,让他们俩好好去吧,何苦再折腾呢?” 阿宁听了这话,大怒道:“什么叫还?他何曾是吴家的人了?张起灵生在猎刀,死也是猎刀的鬼!你再说这话,我连你都杀!” 黑眼镜叹了口气,又埋头去磨刀。 阿宁又喝道:“听见了没有!” 黑眼镜陪笑道:“听见了听见了,我这不是都磨刀霍霍了吗,放心吧。” 阿宁恨了一声,转身离去,半晌,黑眼镜又抬起头来,仍是笑着自言自语:“当年一起练武的三个小屁孩,现在一个就快死了,一个还要杀他,怎么这世上的事就这么操蛋呢?” 吴邪飞马赶进城里,径直冲进铁匠铺,叫掌柜的把所有刀剑都拿出来看,选来选去,实在不入流,好歹挑了四把,又选一堆飞刀梭子镖,都包成一包带走,当晚就投宿在客栈。第二天他又清早起来,各处采买上山的装备,下午睡了一觉养足精神,把银子都找个地方埋了,背上四把武器往山上爬去,那子母峰很远,但也并非人迹罕至,之前早被寻宝的武林人士踏遍了,怎么会没人发现猎刀总舵呢? 吴邪凌晨赶到子母峰下,四面一看,都是茫茫冰雪,周围也没其他人,寒风呼啸,冰清雪洁,山下村落已经看不见了,现在距离辰时还早,吴邪便开始打坐运功,他知道此去是一场硬仗,而且无论胜败,结果都不乐观。 如果猎刀门主所说属实,那么无论自己去不去,张起灵都会死……他骄傲一世,难道最后要变成个疯子,发狂而亡? 不,绝对不行。 吴邪又想起昨天,那个人在最后短暂的清明中,紧紧抱着他说“杀了我”的样子。 杀了他,给他最后的尊严,不能让张起灵死得像一头孤狼、一匹野兽,我要亲自动手,在他尸化之前,给他武者的归宿——用剑之人,死于剑下。 这时的吴邪,已经忘记了悲伤和害怕,也无暇去想杀死张起灵之后,自己要怎么活下去,更无暇去想这么做正中猎刀门主下怀,世间的一切对他已经全无意义,只有完成张起灵最后的心愿这个信念,支撑着吴邪走到这里,孤身一人单刀赴会。 这可能是人生中最后的一场战役了,面对着最不想面对的人,做最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。 那又如何,来吧! 我不怕被乱刀分尸而死,也不怕身负血债活下去,只要那是他期望的路,荆棘满途也要走,就算爬都会爬过去。 吴邪睁开了眼睛,他的神情坚定而平静,整个人似乎也变成了冰雪,忘却了悲伤和痛苦,心中一片安宁的淡然。与其说是被迫要跟所爱刀剑相向,他更像即将与那个人携手归隐山林,十几年的恩怨纠缠,今天终于可以看到了局。 一声清啸,伴随着狂风而来的是巨大的黑鹰,吴邪恍惚回到了几年前,在怀剑派跟张起灵见面的那一次,当时自己刚刚知道是他手刃了爷爷,心里悲愤痛苦,想尽办法才诱他出面,使出浑身解数,还是没能抓住那个人。 这么多年过去了,竟然还是一样,不管自己多么拼命,都追不上他,这一生注定要错过,只怪痴情枉付,却决然无悔。 吴邪翻身上了鹰背,感觉一轻,就被它带着飞起来,朝崇山峻岭中呼啸而去,天上一阵风雪一阵晴,一人一鹰穿行多时,也不知飞越了多少山谷山脊,最后钻进一片松林中,吴邪只得趴下身子,免得被树枝打中,又过了小半个时辰,眼前突然一亮,雄鹰竟带他飞进了一片世外桃源般的洞天之中,脚下积雪消融,流水潺潺,远处半山上有一座庄园,这里就是神秘的猎刀总舵?怪不得朝廷都拿他们没有办法。 雄鹰在门口停了下来,吴邪直到决战的时刻已到,跳下鹰背,一步步朝上走去,用力推开两扇朱漆大门,眼前广场上黑压压、齐刷刷站着一百名猎刀弟子,见他进门,齐声呼喝,吴邪慢慢上前,伸手拔出背上长剑,倒提着拱了拱手,也不言语,挺剑就往前冲了过去,那一百名猎刀弟子也同时行动,步伐一致,呼喝有声。 阿宁和黑眼镜站在瞭望楼里,眼看着吴邪就像一片树叶被卷进狂风里,很快跟猎刀弟子打成一团,他身穿白衣,十分醒目,三招两式,就把当先几个弟子砍得丢盔弃甲,可是毕竟孤掌难鸣,后面人越来越多,吴邪也不恋战,运起轻功一跃飞上房顶,转身来解决几个跟上的人,接着又跑,利用速度分散对手,很快就打倒十几名弟子。 “这小三爷还真厉害,不过三五年的功夫,就这么能打了。”黑眼镜笑笑说。 阿宁冷哼一声说:“就算他功夫再好,只要是人,总有体力不支的时候,我倒要看看他能撑多久。” 吴邪各处游击一阵,仗着轻功身法卓绝,总能让猎刀弟子之间拉开距离,他也不恋战,每次打伤三五个,就转身再逃,很快,整个大厅里连房顶廊上都到处是人,吴邪挥舞长剑,所向披靡,这些猎刀弟子从来只当几个门主的武功是百里挑一,怎么也没想到眼前一个清清秀秀的吴邪,竟然也这般神勇无敌,最后都心生怯意,见他提剑杀来,都不想反击,只管一味防御,即便如此,还是或被一脚踹飞,或被一剑砍倒,慢慢人心涣散,大家竟然都不敢上前。 吴邪也有些累了,头发散乱,呼吸粗重,停在屋顶,手握长剑喝道:“来啊!” 几个大胆的弟子扑了上去,被他连让带躲、连消带打,很快就一一从上面滚落下来,下面的猎刀弟子更是怕了,再无人敢上前。 阿宁看了,怒道:“废物!”转身拿来一把弓搭上箭,看准吴邪并未注意这里,手指一松,当即箭若流星,朝下飞去,吴邪惊觉,连忙挡开。猎刀弟子抬头看见阿宁,知道她在督战,一方面士气大振,一方面害怕责罚,都鼓起勇气,接二连三跳上屋顶,吴邪且战且退,还要留意阿宁的动静,更是举步维艰,好在他武功精湛,倒也能勉强应付。 猎刀弟子又开始不敌,接二连三掉下屋顶,阿宁见这么多人来来去去斗不下一个吴邪,只觉得气恼烦躁,索性把箭筒挂在背上,使一招连环追命,十几支羽箭几乎是箭尖连着箭簇,成串发了出去,这一招本是军中武艺,被她改良之后,堪称“追命”二字,如果身法稍差,就要当场毙命,即使是高手,也要全神应对才能躲开,吴邪如果跟她一对一,这一招威胁不大,可他眼前还有五六十个敌人,自己已经被逼到屋角,这时又天降箭雨,就算肋生双翅也躲不开,只得使出浑身解数来闪避,结果笃笃两声,肩头大腿还是中了箭,顿时站立不稳,摔了下去。 众人见他受伤,大为振奋,阿宁喝道:“再有一炷香功夫,制不住姓吴的,你们也别说自己是猎刀门下!” 吴邪在地上一滚,减缓落地的冲力,顺手拔出腿上的箭头,这箭上有倒刺,顿时豁起一大块皮肉,吴邪恨得牙根痒痒,反手一扔,正中迎面而来的猎刀弟子右眼,他惨叫倒地,可后面的人却更多,顿时七八把刀都朝地上砍过来,吴邪只得狼狈躲闪,最后拔出灵刃削断他们武器,才缓过气站起身来,人已经灰头土脸,血也浸透了中衣。 他刚才为了逃命在地上翻滚,肩头的箭杆被晃动,伤口更重,这时也来不及拔出,马上就被猎刀弟子围住,对方士气正旺,吴邪却受了伤还未缓过神来,很快被一脚踢中小腹,他后退两步,马上被人制住肋下,吴邪临危不惧,用脚接连踢飞面前几个敌人,刚要设法脱身,插在肩头的箭杆突然被人握住往后一扳,他顿时大叫起来,整个身子猛往后仰,顿时从胸到腹挨了几十下拳脚,嘴边跟着流出鲜血来。 阿宁冷笑道:“不过如此!” 吴邪被打得一阵眼冒金星,但很快镇定下来,他的四把武器背上两把,腰间也挂着两把,这时伸手够到左边的剑柄,提起来往后猛戳,正戳在后面那个人腰间,吴邪感觉到钳制的力道一松,马上挣了出去,顺手拔出腰间长刀,左手刀右手剑,在人群中舞得虎虎生风,顿时又伤了十几人,猎刀门下连忙后退,吴邪这才停下来,喘了口气,用手背擦掉嘴边的血。 敌人只剩下二十几个,吴邪却有些眼前发昏,嘴里还有腥味,他吐出一口血,挺剑前冲,这时满地都是呻吟翻滚的猎刀弟子,仅剩下几个都被吴邪气势所慑,不敢靠前,吴邪正在酣战,阿宁又发出一串连环箭,吴邪这次有了准备,连闪带避,抬腿用膝盖顶在面前猎刀弟子的小腹上,让他弯下腰去,自己顺势滚到他背后,那人惨叫一声,心口中箭而死,吴邪翻身砍倒最后一个敌人,伸手拔出肩头的箭,灌注十二分真气往瞭望楼上甩去。 阿宁连忙躲闪,这一箭就噌地扎进了身后廊柱上,入木三分,嗡嗡作响,阿宁脸上变色,回身就要再去拿箭,被黑眼镜拦住,说:“咱俩也快出场了,别玩啦!”她才愤然转身下楼。 吴邪在空旷的广场上站了一会儿,慢慢调匀气息,只见主厅缓缓开门,一阵歌声从里面飘出,吴邪知道这是下一个敌人,张起灵的所在不得而知,现在只能按照猎刀门主说的,打倒所有障碍,才能见到他。 吴邪深吸一口气,握紧两把武器,昂首挺胸往主厅而去,刚踏进三步,门就关上了,里面漆黑一片,吴邪只怕偷袭,连忙横剑防御,就听那歌声飘飘忽忽地唱道: “赵客缦胡缨,楚刀霜雪明。银鞍照白马,飒沓如流星。 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。事了拂衣去,深藏功与名。” 这声音有些耳熟,歌也好像在哪里听过,吴邪不动声色,慢慢双眼适应了黑暗,终于看清里面的情况,只见一个身穿白衣,面目如画的女子坐在正中间,懒洋洋地玩着头发,一边心不在焉,反复唱这首《侠客行》。 “……云彩?”吴邪有些诧异,十几年前他就见过这女孩,当时只知道她是张起灵的侍女,后来听过几次名字,从不知道她也会武功,上次跟张起灵交手,不慎杀了她,吴邪一直心有愧疚,三天前听张起灵说起她,还以为是那人混乱中说错了,现在亲眼所见,才真的肯定,云彩竟然没有死。 “……你是谁?”云彩说着,站起身来,双眼盯着吴邪,一步步走过来:“好眼熟……好眼熟……你到底是谁?” 吴邪默然不语,其实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,他看得出云彩神志不清,也不知道敌人把她安排在这里是何用意。 “啊……你是吴……邪……对不对?”云彩在离他两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,恍然大悟般说着,嘴里反复念:“吴邪,吴邪……”越念,脸上的表情就越狰狞,最后整个人都像疯了一样大喊:“吴邪!!吴邪!!!你还我的命来!!把起灵哥哥还给我!!” 她整个人已经昏乱了,也不用什么武器,拔出灵刃就砍,吴邪大惊,好在反应够快,连忙闪避,片刻功夫,大厅里的桌椅板凳,壁柜窗几,全都被云彩砍成了稀巴烂,她如同疯了一般,伤不到吴邪,就发狂地胡乱攻击,两人一阵游斗,最后就连大厅中央的立柱都被砍断,整座主厅轰然倒塌,两人全都破顶而出,站在一片断瓦残垣上,遥遥对峙。 云彩表情扭曲,神色可怖,一见了吴邪就扑过来打,吴邪只得还手,可是凡铁怎么敌得过灵刃,何况云彩已疯,信念之坚不可摧,比正常人更甚,吴邪两把刀剑全部折断,他也不敢再用寻常武器,被迫拔出自己的灵刃来跟云彩对打,云彩招式完全没有章法,甚至不留余地,两人很快都受了伤,云彩却像没有感觉一样,一味直扑猛打,吴邪被她逼得急了,只得认真还手。 他毕竟身有武功,跟云彩这等弱女子不同,一旦认真应付,云彩很快落了下风,顿时血染白衣,吴邪于心不忍,几次想把她打晕,可是不管点穴道还是打额头,她都像没有感觉一样,又过一阵,云彩发间流下鲜血,眼睛都红了,表情更加狰狞,招式更不要命,吴邪狠了狠心,喊道:“你这样活着太可怜了,我就再送你一次!”说着看准她破绽,挺剑就要送入心脏,突然被一个人影挡住,接着被三招逼退。 来的是阿坤。 他本来在后面走廊上布防,听到这边的动静就冲了过来,见云彩危险,也不顾命令了,马上冲出来救她,吴邪一看是这人,顿时心知肚明,两人是老对头,一句话都没有,马上斗了起来,吴邪以一敌二,又受了伤,而且长时间消耗体力,实在吃不住,被阿坤刷刷刷刺中三剑,又一脚踢开,吴邪倒退两步呕出鲜血来,阿坤连忙回头安抚云彩:“没事吧?痛不痛?” 云彩还要往前冲,阿坤连声安慰,她才冷静下来,吴邪这时头晕眼花,明知道大敌当前,还是累得抬不起手来,阿坤走上前,三拳两脚把他打翻在地,拔出长刀,猛然穿过吴邪肋下,把他钉在地上,长刀直没入柄,吴邪长声惨叫,眼看着阿坤转身离开,却一动也不能动。 一阵困意袭来,吴邪只觉得上下眼皮打架,好像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困倦过,他只觉得连呼吸都费力,意识逐渐远去,视野里看到阿坤扶着云彩转身离去,慢慢的只剩下一个念头: 不,还不能死,我要去见张起灵,死活都得见到他!! 想到这里,吴邪突然灵机一动,自己怀里还贴身藏着一步登天散,明知道吃这东西是饮鸩止渴,虽然能短时间提升功力,可后患无穷,但事已至此,吴邪哪里顾得上这些,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摸出那个药包来,颤抖着送到嘴边,本想撕开,无奈竟没力气同时举起两只手,干脆把心一横,连纸包吞进了嘴里。 这时吴邪口中尽是鲜血,浑身力气耗尽,几乎连咀嚼也成问题,他衔着纸包就昏了过去,片刻后鲜血溶进药剂,被他不知不觉吞下去,一股力量从丹田里腾了起来,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,吴邪猛然张开双眼,恢复了神智。 阿坤和云彩走不多远,就听见后面传来不寻常的动静,他停步一看,本已昏死过去的吴邪,竟然自己伸手拔出长刀,站了起来,开始时还摇摇晃晃,后来突然仰天长啸,提刀就冲过来,速度快得惊人,好像根本没有受伤。 阿坤连忙推开云彩招架,吴邪的力量受到一步登天散激发,提升两倍不止,他空手哪里抵挡得住,很快左支右绌,最后不得已之时,突然手中钻出光芒来,挡开了吴邪,这个人竟然也有灵刃!原来当年张起灵那一刀正中要害,反而使他灵刃觉醒了。 如今四把灵刃已经齐全,都在猎刀门主的手掌心里,看来这一战无论是胜是败,是生是死,结果都只能有他一个赢家。 吴邪现在来不及去想这些,云彩也冲过来加入战围,这一次形势逆转,两人反而抵挡不住吴邪,他只觉得全身气息充盈,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力量,也不枉那么多武林人士为得一步登天散而机关算尽了。很快,吴邪就把两人打倒在地,阿坤昏了过去,云彩躺在地上还要挣扎,吴邪上前就要下手,就听人喊道:“住手!你赢了,往前走吧。” 这是阿宁的声音,吴邪抬起头来,只见后院门缓缓大开,里面站着两个人,阿宁神情严峻,黑眼镜还是嬉皮笑脸,他当即冲了过去,只想趁药效还在,速战速决。 刚进后院,黑眼镜就用拇指指着身后说:“张起灵就在那里面,你打赢了我们,才能过去。” “跟他说这些干什么,吴邪,拔剑吧。”阿宁傲然说道。 吴邪也不多言,伸手从背上抽出第三把剑道:“请了!” 三个人马上动手,身影攸分攸合,眨眼间换过上百招,黑眼镜和阿宁没有灵刃,武功却更高一筹,三人堪堪打成平手,他们之前数次过招,彼此都清楚对方的路数,只是吴邪服了一步登天散,所以更强些,但阿宁和黑眼镜多年并肩作战,早有默契,两人联手,威力远大于各自为战。 激战之中,黑眼镜还能顾得上聊天:“小三爷,其实哑巴没什么好的,你这又何必呢?” 两人的剑一碰即分,双方都还不想拼命,吴邪道:“少废话。”他全神贯注应付,才能不落下风,自知如果没吃这劳什子,一定不是他俩对手,一步登天散药效有多长,谁也说不准,吴邪只能尽量速战速决,可战局却不能如他所愿,反而陷入胶着。 又战了几百回合,吴邪开始觉得不妥——视线模糊,呼吸粗重,虽然暂时还能支撑,可是显而易见,药效即将过去,他用力架开阿宁,又挡住黑眼镜一击,已经上气不接下气,往后倒退两步,几乎就要跌倒。 那两人也不追击,就站在他面前看着,吴邪摇摇晃晃,勉强用剑支撑住身体,低头一看,白狐裘早成了红狐裘,刚才受的伤流的血,现在才开始显出威力来,他被药剂麻痹的痛觉也逐渐觉醒,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,而且疼到了骨子里,吴邪想要站稳,却力不从心,抬头就看见阿宁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摸样,黑眼镜调笑说:“这就不行了?” 是吗……我好像……真的是不行了…… 吴邪这样想着,几乎就要倒下去,这时,斜刺里冲出个热门,一头撞过来,阿宁连忙横刀去挡,竟然被他震开,吴邪呆住了,喃喃叫道:“胖……胖子?!” 这人果然是王胖子,只见他也是浑身浴血,手提两把全是豁口的刀,已经杀红了眼睛,大声叫道:“想关你胖爷!!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!!” “胖子!”吴邪忍不住出声大叫。 “天真!你去救小哥吧!这里我挡着!”他一边说一边跟阿宁周旋起来,吴邪哪里放心,忍不住大喊:“你怎么出来的!” “你管球!老子什么时候拖过你后腿!?”胖子两把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,阿宁刚才也被吴邪伤了几处,不得不认真应付,黑眼镜却不参战,只是看着吴邪笑。 胖子出现,让吴邪少了一份后顾之忧,精神一震,站稳身体,全身关注对付黑眼镜,两人这次交手,又是一个旗鼓相当,可斗不了多久,吴邪就气力不继,好容易推开他,一口黑血就呕了出来,脸上发痒,用手一摸,竟然从眼睛里也流出血来。 “啧啧,一步登天散最忌受伤时用,你经脉都被震断了,现在是七窍出血,过一会儿就要内脏破裂而死。”黑眼镜踱步看着他,一边耍刀一边说:“为了哑巴,值得吗?” “滚开。”吴邪根本不理他,自己的死活,早已不在他心上了。说完这句话,吴邪又扑了上去,这次再过几招,他口中的血已经不是流,而是喷了出来,胖子晃眼看见,吓得大喊大叫,黑眼镜乘胜追击,一刀削断了他的武器,又把他踢得连退五步。 吴邪单膝跪地,感觉四肢百骸都好些被碾碎,他现在只剩下一个信念,要见到张起灵,死也要死在他手上。 黑眼镜慢条斯理地走过来,吴邪猛然拔出最后一把刀,扑上去穷追猛打,他这时候还有这么多力气,黑眼镜也始料未及,很快腰侧就受了伤,可吴邪这般不要命地进攻,自己损伤更大,很快就支撑不住,咳嗽起来,黑眼镜看准时机,削断了他手中的刀,抬腿照准他小腹就是一下,吴邪痛得弓起了腰,黑眼镜举剑对准他后心就要刺下去。 “瞎子住手!你忘了门主的吩咐吗!!”阿宁百忙之后大喊起来,“不准杀他!” “门主?门主又不在这里。”黑眼镜自言自语,冷笑道,“而且他已经死了。”他看着跪倒在地的吴邪,脸上还在笑,语气却很阴沉:“我跟哑巴相交多年,就当是最后送他的人情,让他不用手刃所爱。” 话音刚落,剑也跟着落下,胖子急的大叫起来,千钧一发之际,弯刀却被发光的灵刃挡住,吴邪挡开他这一击,又用力把灵刃插进了黑眼镜大腿里,这一下变起仓皇,黑眼镜马上不受控制地倒下去,吴邪猛然起身,夺过长刀,一脚踢翻黑眼镜,踩住胸口,就像刚才阿坤把他钉在地上一样如法炮制,用力把刀穿过黑眼镜肩胛,插进了地下。 做完这一切,吴邪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,他眼角、耳孔、鼻子和嘴里流出的鲜血很快在地上汇成一滩,吴邪使了几次力,勉强站起身,踉踉跄跄走到黑眼镜指的门口,靠在门框上喘了很久,才转过身来,用尽全力推开那扇门。 他这一生,再也没有做过这么艰难的事情,再也没有推过这么沉重的门,可是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坚定和决心。 见到张起灵,我要见到他,给彼此一个了结。 吴邪视线一团模糊,几乎已经站不稳,他看到张起灵就站在小院中间,还是那个样子,岁月何等钟爱此人,竟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,他就如一个冰雕玉琢的塑像,永远那么安静、从容、淡定。 喜欢他……我一直喜欢他……喜欢到即使粉身碎骨,也要回到他身边…… “张……起灵……”吴邪低声叫着。 那个人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情绪,幻术彻底支配住他的精神,让他只想杀死眼前这个脚步踉跄,奄奄一息的人。 可内心深处却另有个声音,竭力阻止他动手,张起灵有些烦躁,他想要赶快结束眼前的一切,于是慢慢拔出了弯刀。 吴邪也鼓起最后的力气,抽出灵刃,面对着这个跟自己生命纠缠在一起的人。 看他的视线已经恍恍惚惚,根本看不清张起灵的动作,勉强招架几下,就被一刀砍中后背,整个人飞了出去,扑倒在地。 张起灵也很疑惑,他明明是一个人,受了这么重的伤,为何还要坚持到这里来? 吴邪挣扎几下,也只能勉强用手臂撑起身体,他看着眼前一滩新的血,感觉头晕眼花,要死了吗?要死在他的手里…… “对不起,小哥……”吴邪勉强笑道,“你让我做的事,我办不到了。” 张起灵很是奇怪,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前言不搭后语?他到底有什么目的?按照门主的吩咐,自己本应该速战速决,赶紧杀死吴邪,可真的见了他,却不忍下手,就连刚才那一刀,也是鬼使神差地反转过来用了刀背,不然吴邪现在恐怕已经变成两截了。 他踱到吴邪面前,想仔细研究一下,地上灰头土脸、浑身是血的人用尽全力,只不过是抬起头来,冲他一笑:“还好,死在你手里,我心甘情愿,你也不要觉得难过,我……在下面等着你,给你抢个好位置。” 看到他的脸,张起灵更加心烦意乱,头又疼了起来,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,又有什么即将一溃千里……再也不想忍受了,执行任务是最好的选择,他俯身拽着吴邪的领口把他拉起来,吴邪摇摇晃晃站稳身体,睁大了眼睛,一瞬不瞬地看着他,这眼神让张起灵无比烦躁,他定了定神,一咬牙,伸出灵刃,手起刀落,没入那人的胸口,同时听到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。 一个小铁牌从吴邪怀里掉出来落在张起灵脚下,他看到上面写着“起灵”两字,突然瞳孔收缩,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决堤而出,势如破竹,还没反应过来,小腹突然一凉,低头看去,竟然是吴邪的灵刃贯穿了身体,登时嘴角流出鲜血来,难以置信地看着他。 “小哥,我还是舍不得……一起走吧,不是你杀了我,也不是我杀了你,咱们俩只是……永远在一起了。”吴邪微微一笑,终于阖上双眼,身子也往后仰去,张起灵下意识搂住了他,自己也站不稳,跪倒在地,两人像过去一样相拥着,吴邪的灵刃慢慢消失,张起灵感觉到一阵暖流从伤口进入经脉之中,他一愣,下意识抽出自己的灵刃,发现它断裂的部分竟然又慢慢生长了出来。 同时,脑海中也有什么东西拨云见日,他受损的经脉居然被吴邪这一击修复,是两把灵刃共鸣产生的奇迹,还是误打误撞的巧合?在这转瞬之间,张起灵突然想起了一切,自从烟瘴岛受伤,他就再也没有这么神志清明过,幻术似乎也被一扫而空,转瞬间想起了眼前的人,想起了过去的事,他马上像被雷打了一样收回灵刃,抱住了怀里的人大喊:“吴邪!吴邪!!” 他从他九岁开始,看着这个人长大,看着他从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,慢慢长大成翩翩少年郎。这几年风霜雨雪,让吴邪变成了武林中人人敬服的吴小三爷,可是因为自己,他无心家业,被夺走了苦心经营的一切,这还不算,又是为了自己,他孤身一人闯进猎刀总舵,搞得遍体鳞伤,血透重衣,结果到现在,就连性命都要不保。 一想到是自己亲手杀了吴邪,张起灵就心如刀割,他从懂事起再也没有流过眼泪,这时候却泪如雨下,抱着吴邪哽咽难言,最后像受伤的野兽般嚎叫起来,只恨伤的不是自己,死的不是自己。 张起灵不明白,为什么吴邪要吃这么多的苦,最后还要这般惨死,为什么自己手里人命无数,却好好的活着。吴邪有什么错?他错只错在爱上了自己,要说错,也该是自己错得厉害。 一错当年不该听从门主的命令去接近吴邪,如果那个时候就知道裘一败是要两人因爱生恨,好炼制起死回生丹,张起灵就算拼着违抗命令、背叛承诺,也绝不会照做。 二错吴邪知道真相之后,他也不该再露面,就让吴邪把自己当成仇人,恨一辈子又有何妨?那样他才能好好活着,说不定现在已经成家立业、子孙满堂了; 三错不该假死之后再回去找他,张起灵痛恨自己当时的贪心,他本来只是听说吴邪要成亲,所以想去最后见他一面,谁料到婚礼上出了那种事,本打算救了他之后就悄然离开,偏偏贪心不足,还想回去见吴邪…… 如果那时不相见,吴邪也许早已重整旗鼓,夺回了吴家家业,现在在杭州喝茶看戏,当他的吴小三爷。 为什么……为什么这么贪心,为什么这么自私?张起灵心里把自己骂了一千遍一万遍,嘴上只是说不出来,他紧紧抱着吴邪,把他的头按在胸口,恨不得将心挖出来给他。 这时胖子冲了进来,一眼看到张起灵抱着吴邪跪在地上,仰面不语,脸上都是泪水,顿时傻了,结结巴巴地说:“小哥,天真他……” 张起灵不答,他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了,除了懊悔痛苦,也似乎没有其他的感觉。 就在这时,阿宁和黑眼镜同时叫道:“参见门主!”胖子回头,就看见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朝这里慢慢走来,他喊:“什么门主,裘一败不是早死了么!”话音刚落,就被一刀刺中小腹,顿时倒在门边,爬不起来,猎刀门主看也不看他,径直进入小院,看到里面的情形,满意笑道:“很好,很好。” 张起灵听见这个声音,才猛然清醒过来,漆黑的眼睛看着他,沉默不语 猎刀门主微笑点头,扬声吩咐仅剩的两个手下:“把阿坤、云彩带来我这里。”黑眼镜应声去了,他才伸手对张起灵道:“你做的很好,把他交给我吧。” 张起灵咬牙切齿道:“休想!”突然发难,跳起身来就是一刀,灵刃修复之后,似乎更加强大,猎刀门主只当他还受幻术摆布,没有防备,虽然慌忙后退,面具还是被砍开了。 “……盘马。”张起灵一手握灵刃,一手抱着吴邪,说道,“你是裘一败什么人?” 猎刀门主,竟然是盘马,怪不得他会使用幻术,而且千方百计要让吴邪跟张起灵反目成仇!这时身份暴露,他不怒反笑,道:“裘一败?他算什么东西?我已经把裘丞相的遗体偷偷藏在这雪山之中,他很快就要起死回生,夺取天下了,到那时他做皇帝,我就是新丞相!” 张起灵正色道:“你身受幼帝之恩,不思回报,竟然跟叛党一路?!” “恩情?那都是过去的东西,难道你不知道其他无名侍卫的下场?就算不知道,看看你自己,拼着性命假扮裘一败,偷出他和裘丞相谋反的证据,这次平乱可是大大有功。可是你四处逃亡的时候,皇帝关心过你吗?现在你的爱人死了,皇帝救过他吗?”盘马振振有辞道:“来吧,把吴邪的尸体交给我,他已经死了,不会有感觉的。咱们两个联手让裘德考复活,等他夺取天下,以你和我的智慧,偷偷杀了他取而代之,也不是难事。” “做梦。”张起灵冷冷回答,俯身把吴邪放在墙边,回头一招就递了出去,盘马也不是等闲之辈,可张起灵正悲愤难当,几十招下来,他逐渐就有些抵挡不住,正巧阿宁把云彩、阿坤带来门外,盘马一眼看见,猛然窜了出去,伸手按住他两人头顶,两人本已受了伤,无力反抗,只觉得浑身力气都流入盘马身上,张起灵大惊,想要扑过来阻止,却被阿宁挡住,纠缠不休,他也不敢离吴邪太远,只怕被黑眼镜趁机抢走。 盘马早已练就了这一招吸髓功,预备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自己吸收灵刃力量,但之前从未用过,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,阿宁和张起灵缠斗一阵,突然发现云彩竟然变了样子,本来还是天真可爱的少女脸庞,这时候竟然皱纹遍布,再一看阿坤也是,她大叫一声,也不管张起灵了,扑过去跪在地上拉着盘马的衣角说:“不要啊,门主,求门主饶云彩妹妹一命!” 盘马一脚把她踢开,张起灵跟着冲上来,用力朝他背后就砍,盘马放开手中两人,双掌一握,伸出两把灵刃来,回身挡住这一击,力量之大,把他整个人打飞了出去,张起灵连忙调整姿势,稳稳落地,只见盘马双眼发光,大笑道:“这就是灵刃的力量!!现在还有谁能阻止我?!”说着就往小厅里走,张起灵知道他也要对吴邪如法炮制,马上迎上去,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拦住他,可是盘马简直所向披靡,张起灵试了几招,不敢再硬碰硬,自己回身抱起吴邪,使出轻功就要逃走。 盘马返身追上,速度快的惊人,张起灵刚到前厅,就被他拦住去路,只得再打,过了几招之后,盘马一剑刺穿张起灵肩胛,伸手就去抓他怀里的吴邪,张起灵打定主意,就算手臂折断也绝不给他,结果突然怀中一动,本已“死去”的吴邪突然睁眼,灵刃刷一声就撩了上去,差点切断盘马左手,他大惊失色,嚎叫着退后两步,捂住伤口目瞪口呆。 张起灵也怔住了,眼看着吴邪“起死回生”,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,吴邪挣开他怀抱,低声说:“小哥,咱们联手对付这老贼!” “你……”张起灵还想问清楚。 “唉,张大侠,下次哭丧之前,先看看人家还有气没有!”吴邪调笑道,“我根本没死,只是刚才一直睁不开眼,你也不说探探我鼻息,摸摸我心跳,就急着哭?” 张起灵听了这话,略微有些不好意思,可只要吴邪平安,一切都无所谓了,两人竟然又能并肩作战,简直像是一场美梦,他也不再多问,只是举起手中的灵刃,跟吴邪站在一起,合力迎敌。 “这不可能,这不可能,你们明明应该有一个去死!”盘马大叫起来,神情癫狂,眼里光芒更盛,就连嘴里也开始发光,似乎已经开始承受不住体内的力量,他猛扑过来,张起灵和吴邪同时躲开,两人分攻他左右两路,盘马虽然也有两把灵刃,可毕竟只有一个脑子,很快就被两人逼退,身上多了七八道血口子,光芒从伤口里钻出来,似乎要挣裂他的身体,盘马回身想逃,那两人立刻追上,一路交手数次,最后盘马逃到前厅,提起十成功力纵身一跃,眼看就要跃出围墙之外。 外面是郁郁葱葱的树林,后面两人眼看要追赶不上,张起灵突然大喊一声:“吴邪!”抬手做了个手势,他们早有默契,吴邪立刻会意,同时飞身跃起,张起灵在半空抓住吴邪,用力往前一甩,吴邪顿时如离弦之箭,后发先至,在半空中扑向盘马。 盘马只得回身应对,吴邪的灵刃跟他相碰,情知自己一人之力绝不是对手,非但没有僵持相扛,反而借力一个翻身越过盘马头顶,到了他身后,双脚在他肩膀一蹬,盘马这一下本是往围墙外跳,被他半途截住,又猛踢一脚,登时往墙内掉下去。 张起灵也不闲着,早跃上了围墙后一颗梧桐树,见盘马被吴邪挡住,自己立刻飞掠过去,正好在半空中跟他交锋,张起灵凌空一个转身躲过盘马攻势,也转到了他身后,一剑狠劈过去,自己借力稳稳落在墙头,盘马顿时又往里被推了半丈。 他刚落地,还未稳住身形,吴邪早扑了过来,不由分说就是十二成功力一剑横扫过来,盘马双剑交叉才勉强挡住,人早已被推开,背撞在了树干上,张起灵也从围墙上跳下来,顺手抓起兵器架上一把长枪,呼地扔了过去,盘马急忙躲闪,这才没有被钉在树干上。 张吴二人配合默契,有如行云流水;攻势凌厉,宛若狂风骤雨,盘马顿时支持不住,这时他体内的灵刃之力左突右冲,经脉开始断裂,只是神经已被麻痹,感觉不到疼痛,他只恨得咬牙切齿,仰天长啸起来,恨不得将并肩走来的两人立毙剑下,三人很快又围着梧桐树斗了起来,交战中,一柄长枪很快被削成了五六段,只留墙头插在树干里。 激战正酣,盘马渐渐意识到想要同时打赢两人不太现实,吴邪功力毕竟差一截,他反正没有痛觉,拼着挨张起灵几刀,也要全力对付吴邪,吴邪顿时支持不住,眼看要被一剑砍断脖子,张起灵提刀喝一声,整个人扑了上来,挥刀直劈盘马手中的灵刃而去,灵刃对灵刃,本就是搏命的招数,可这时候别的办法都援救不及,而吴邪,则是张起灵拼下性命也要保护的人! 交锋只在一瞬间,吴邪还没有反应过来,盘马右手的灵刃已经断了,而张起灵为了救自己全然不顾性命,使尽力气冲上来,全身空门大开,盘马暴怒,左手灵刃自上而下朝他砍落!吴邪也顿时忘记了什么灵刃折断性命不保,提刀就砍,电光石火间,盘马剩下的一把灵刃也被齐刷刷折断! 他力量本就是灵刃维系,这时双刃俱断,立刻七窍流血,盘马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双手,发出不像人类的吼叫声。张吴两人情知他必死无疑,也不再进击,反而缓步后退。互相看看,都有些惊讶。 大凡天下剑术,都是在教导如何去伤人,可是再快的刀,再利的剑,总也会遇到无法摧毁的障碍,也许只有不顾性命也要保护另一个人的意志,才是最为坚定;只有为救人而拔出的灵刃,才能真正无坚不摧。 两人还在沉思,盘马突然回光返照般跃出了墙头,他俩忙回身要拦,却为时已晚。江湖规矩逢林莫入,两人相视一眼,同时停步,也不再追。吴邪急着回去看胖子,只见他流了不少血,但已止住了,阿宁和黑眼镜也受了伤,两人只围在云彩阿坤身边,都没有战意。张起灵却更着急关心吴邪,见胖子没事,早把他拉到一边墙角去,两人悄声私语起来。 “你……真的没事?”张起灵见吴邪身上血迹触目惊心,还是不肯罢休,追问起来。 “真没事。”吴邪笑了笑,“伤口也不疼了,你这一刀果然药到病除——” 话没说话却被张起灵捂住了嘴,吴邪见他眉头紧拧,也不敢再说,抓下他的手道:“好好,不提了,你呢,你也没事?” 张起灵摇头道:“没有大碍。” 吴邪点点头,一时找不到话说,两人顿时陷入尴尬的沉默,张起灵是不会觉得不自在的,他只要看着吴邪已经满足了,吴邪却有些扭捏,总觉得该说点什么,两人又是一别经年,仿佛有满肚子的话要说,到了口边却又挑不出来。 突然间,一只微凉的手钻进了狐裘里,贴着他的肌肤滑动,吴邪大惊,隔着衣服抓住,红了脸说:“小哥你……你干什么?” 张起灵见他这副模样,不禁起了调戏的心,故意凑到他耳边:“刚才你说,该摸摸你的心跳,我不放心,所以来试试。”说着,手就动了起来,轻车熟路找到吴邪胸前的红樱,若有若无擦过去,吴邪浑身一个激灵,下意识回头去看,手软脚软地推他说:“这……这里……别……” 张起灵又凑近前来,猛地吻住了吴邪,双手在衣服里紧紧握住他的腰,只觉得比记忆中清减不少,更加心疼,也吻得格外用力,吴邪几乎窒息,半晌两人才分开,他擦着嘴边流出的口水,红透了脸笑道:“这又怎么说?” “你要我探鼻息的。”张起灵语气略带点委屈,随即又正色道,“这些年,我欠了你很多。” “大半年不见,张堂主倒学得油嘴滑舌。”吴邪伸手去刮他鼻梁,“不过,我不讨厌。” 张起灵微微一笑,又来索吻,吴邪也顺其自然,两人纠缠一阵,就听背后胖子用力咳嗽,连忙分开了,胖子侧身走过来,斜眼看看他们说:“回家上床再亲热吧,这儿是什么好地方呀?胖爷我还光荣负伤呢,就扔我跟敌人大眼瞪小眼,都不来慰问慰问。” 吴邪笑出了声,走过去拉起他的手搭在肩膀上:“所以说,什么叫铁呢,走,你还没看见前厅那一堆人吧,这儿的猎刀弟子刚才都被小爷我打翻了,领你看看去,然后咱回家。” 话音未落,脚下突然一震,四人都惊疑不定,阿宁本来抱着云彩黯然神伤,这是一下子跳了起来,道:“不好!是门主!” “什么?”吴邪一愣。 “难道门主到‘下面’去了?”黑眼镜自言自语道。 阿宁看着他点点头:“恐怕是……” “你俩打个屁的哑谜,下面?什么下面?”胖子追问。 “……这里不见天日,上面是一片冰原,总舵下埋着许多炸药,预备万一敌人大举入侵,只要引爆炸药,造成雪崩,把整个山谷都埋在里头。”黑眼镜回答道,“你们逃吧,猎鹰只剩下两只,就在门口,勉强能载三个人。” “那你们呢?”张起灵反问。 “……我?”阿宁苦笑着,摸摸云彩已经不成形的脸:“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吗?” 黑眼镜耸耸肩,说:“咱们生是猎刀的人,死是猎刀的死人,猎刀都没了,还活着干嘛?” 又一阵更加强烈的震动,连黑眼镜都严肃起来,远处似乎想起了隆隆的声音,他推着张起灵和吴邪道:“走,快走!” 四个人一起穿过后厅中堂和前厅,冲到门口,只见远处两只猎鹰挣扎嘶鸣不休,黑眼镜跑过去解开了一只,三人一起使力让胖子爬了上去,这时四面八方的山上已经腾起白雾,滚滚压地而来,远看似乎十分美妙,其实所到之处攻城略地,不管是山石还是树林,转瞬间都被大雪吞没,雪崩很快蔓延到总舵周围,树林被一片片压倒,黑眼镜解开了第二只猎鹰,张起灵一把抓住他手臂说:“你真的不走?!” 黑眼镜还是笑笑的,回答:“我只会杀人,出去了怎么挣钱,怎么养活自己?咱们手上全都是人命,死在雪崩里头,好歹能留个全尸,多少年以后,说不定人家把我挖出来,还能瞻仰瞻仰。” 说到这里,雪的巨浪已经从四面八方喷涌上来,后面小厅里,阿宁用力抱住了云彩,露出一丝微笑,转眼就被掩埋,这边张起灵见说不动黑眼镜,只得拍了拍他肩膀,跟吴邪乘上猎鹰,只听那人用力唿哨两声,猎鹰早已亟不可待,当即起飞,吴邪连忙俯身去看,只见一片雪浪之中,黑眼镜还是那样微笑着,满不在乎地冲他们摆手,转瞬之间,他就被一片烟雾吞没,再也没有了踪影。 猎鹰在总舵上空盘旋,长啸凄婉,久久不去,足有一炷香功夫,才朝谷外疾飞,吴邪回头去看,虽然烟雾未散,可整个猎刀总舵已经没有了半点痕迹,山谷里干干净净,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。 三人飞出山谷,在鹰背上,吴邪和张起灵又说了很多,回到母子峰的时候,两人喊着胖子勒停猎鹰,胖子有些奇怪,只得照做,等落地之后,他跳下鹰背走过来说:“就快到了,怎么,你们要尿尿?” 吴邪笑了笑,朝着胖子一拱手说:“咱们就此别过吧。” “啊?!”胖子一愣,这时正是傍晚,夕阳的光芒从吴邪和张起灵背后照过来,这两人飘然若仙,仿佛即将飞升而去。 “胖子,你如果不是跟着我,现在应该也有几房姨太太、儿孙满堂了,我欠你的情,这一辈子也还不清,给你这个当做信物,日后如果你或者你的亲朋好友、后人弟子有什么难处,只要拿这个来找我,我必定倾力相助。”吴邪撸起袖子,从右臂上解下一块布条,胖子一看,这布条破旧不堪,还有缝补的痕迹,他顿时傻了,愣在那里道:“天真,小哥,你们俩别闹了,咱这就要回家呀!” 张起灵也走上前来,对胖子道:“我和他,不回去了。” “你……你们俩……”胖子指着两人,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。 “十几年前的事情,已经没有办法追究,张启山也有意想要起死回生丹,也许他那么说,只是想让我一怒之下跟小哥自相残杀。既然如此,我选择相信小哥。”吴邪说道。 “你相信小哥就相信呗,也不用离家出走啊!”胖子急了。 吴邪黯然道:“我终究是对不起吴家,没脸回去见爷爷的灵位……” 胖子看着他,半晌默然,长叹一口气说:“算了,吴家就交给我吧,田九的靠山无非是猎刀,现在也没那么大势了,你们也不容易,一步一个血脚印,过你们的小日子去,去吧。”说完拍拍两人的肩膀,转身离开。 吴邪和张起灵面对他的背影,同时拱手道:“多谢!”吴邪忍了又忍,没有忍住,说出一句:“你多保重!”眼看着胖子乘上猎鹰飞走,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,鼻子也有点酸,好在张起灵马上过来,伸手环住吴邪的腰,低声说:“我们也该出发了,你想去哪?” 是啊,拼尽所有,赌上一切,最后只想博一个人的心,这个人已经在身边了,还有什么不满足呢? 吴邪笑了笑,转过头指着夕阳落下的方向说:“就那边,咱们走到哪儿就算哪儿,好不好?” 张起灵嗯了一声,两人重新乘上猎鹰,朝光明的方向飞去,自此消失在武林之中,音信全无。 三年后,接手吴家的王凯旋娶妻,次年喜得一子,又次年添一女,他多方寻访,竟找到了吴三省留下的血脉,于是立刻迎接回来,从此全家上下称其为三爷,王凯旋自己反而退居二线,新三爷对他十分倚重,吴家跟解家、霍家同气连枝、荣辱与共,南武林的局势也稳定下来。 又三年,门下弟子来报,天山上曾有人看到两个侠客携手并肩而行,听其描述,似乎正是吴邪与张起灵。 自此,各地不断有人回报王凯旋见到了他两人的踪迹,王凯旋在地图上画了画,跟老婆说:“这俩人倒会享福,双宿双飞的,把名山大川都快走遍了。” 那妻子温婉可爱,搂住他脖子到:“那等小邪和小灵长大了,咱们也去,怎么样?” 胖子满口答应,两个孩子正好一前一后跑来,胖子中年得子,平日就喜欢得不得了,这时马上抱起他俩来,一口一个“小祖宗!”啪啪亲了两下,两个孩子嫌他胡须扎脸,都哭闹起来,那妻子连忙来接,安慰了几句,一家人其乐融融,尽享天伦。 胖子毕竟年纪大了,挠过一阵就有些累,于是让妻儿先去玩,自己准备在庭院里打个盹儿,刚要合眼,只听风一样轻的沙沙两声,两个人影停在面前,抬头一看,竟是吴邪和张起灵。 一别经年,两人的模样都没大变,可胖子却感觉张起灵的眼神不太对劲,他马上坐直身子,笑道:“呦,是你们小两口,怎么想起回来看胖爷我了?坐!来人……” 他最后两个字还没开口,就被吴邪伸手止住:“不必,我们不想见外人,今天来找你,是求你帮忙的。” 胖子大惊,他知道吴邪的脾气,轻易不说求字。眼看着他拍了拍藤椅扶手,然后两人坐下,吴邪很自然地自己伸手倒茶,先拿起茶杯来,抓着张起灵的手让他握住,然后自己才拿了一杯,胖子惊得目瞪口呆,指着张起灵看吴邪。 吴邪苦笑一下,喝了口茶说:“可能是灵刃断折的后遗症,咱们分手不到三年,小哥看东西就越来越模糊,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了。” “吴邪。”张起灵叫了一声,依然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:“我没事。” 吴邪笑了笑,伸手摸摸他的手。 “那……那你们没去找找大夫?江湖上名医也不少啊!”胖子脱口而出,“是不是没钱!要多少,一句话!” “都找过了。”吴邪道,“这几年功夫,我们几乎踏遍了中原,各地名医都是束手无措。前几日才听说,东瀛有一种忘情草,可以使人盲眼复明,只是要去东瀛,需要大船,我们俩实在没有这等本事,所以……”他说着,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胖子。 胖子想了想,道:“天真,钱和船都不是问题。问题是要去东瀛拿那劳什子草,你们俩人生地不熟,会不会有危险?” 吴邪沉吟片刻,随即回答:“你放心,我们俩的武功,足可自保。我只求能治好小哥眼睛,等到了东瀛,打听到忘情草的所在,不管是求是抢,是换是偷,我都一定要弄到手。” 他的语调平缓,语气却很坚决,胖子叹了口气,说:“你既然这么决定了,胖爷也没办法,这家产本就是你的,船和盘缠,我去给你安排,你们俩要不要先住下?” “……小哥当年血债未清,他现在这样,我不能让消息传到江湖上。”吴邪道,“胖子,我就不说谢了,还是那句话,你只要有事用得着我,刀山火海无不从命。” “唉,我只盼着你和小哥都能好好的,囫囵整个儿就行!”胖子嘟囔道。 吴邪一笑道:“那我们先走了,三日后再来。”说完两人携手使轻功越出墙去,仍是没有半点声息,胖子长叹一口气,细思他两人这些年的恩怨情仇,不禁唏嘘良久,最终打起精神来,叫门下大弟子进来,安排船只,找寻水手,打点财物。 三天后吴邪如约而至,张起灵却不知所踪,胖子告诉他,远洋的大船要经得起风浪,自己看过几条都不满意,就出钱让船工现改装去了,总得要一个月才能出海,吴邪点点头不说话,脸色惨白,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,他突然脚下一个趔趄,扶着墙呕出一口血来,胖子大惊,吴邪却说:“我这也是当年落下的毛病,不碍事。” “那……那小哥知道吗?”胖子忙问。 吴邪笑着摇摇头。 胖子无言以对,吴邪早一抱拳,又越墙而出了。 一月之期转瞬即至,胖子对外宣称是派几个伙计出海做生意,吴邪和张起灵隐姓埋名,混在吴家门人之中,在清晨的薄暮中登上码头,准备离开。他们不便暴露身份,只最后看了一眼胖子,就默然登船。 随着船工的吆喝声,铁锚起出水面,胖子带着家眷站在码头上,直看到船消失在天际尽头,一双儿女觉得无聊,都哭闹起来,王夫人于是抱了孩子,催他回家,胖子摇摇头,知道自己身为朋友,已没有别的办法帮他们,只能祈祷吴邪张起灵二人顺利寻到仙草,从此平安快乐,再无跌宕波折。 岁月变幻,沧海桑田,曾经赫赫扬扬的猎刀,渐渐也变成了老人口中的旧谈。江湖中仍不断有新的英雄侠少,新的正邪善恶,新的恩怨情仇,张起灵、吴邪两人自启程去东瀛之后,再无音信传回。 数十年后,王凯旋寿终正寝,他生平豪爽好客,朋友编辑天下,各路英雄皆来吊唁,内中有两客鹤发童颜,来去无踪,不知何许人也,他们守灵七日后飘然离去,只留下身后一片漫无目的的猜测。 这一场因灵刃而起的纠葛,至此落下帷幕,如同被大雪掩埋的枯牢山谷,再无半点踪迹,真是: 天下风云出我辈, 一入江湖岁月催; 皇图霸业谈笑间, 不胜人生一场醉。 提剑跨骑挥鬼雨, 白骨如山鸟惊飞; 尘事如潮人如水, 只叹江湖几人回。 【下部 斩情忘仇 完】 【无坚不摧 全剧终】 【后记 力量】 无坚不摧这篇文的节奏很快,我自己写的时候,几乎是一气呵成,很多读者也向我提到过,说太快了有点无法适应,我也做过检讨,确实如此,像一把剑过于锋锐,难免失去厚重的力道,如果将来还有机会重新整理,我会多加一些缓冲,感谢大家给我的建议。 无坚不摧作为一篇瓶邪的武侠题材小说,我真不敢说自己没有ooc,之前有读者提出人物有偏差,我虚心接受,因为原著是现代剧,我既然写了武侠,可以说本身就是很大胆,很狂妄的,在这方面我只能尽全力想象瓶邪两人在那个背景下会说的话,会做的事,而这些想象绝不可能完全符合原著,更不可能完全符合众位读者的理解,我只能说自己无愧于心,我没有打着同人的旗号写自己的原创人物,但囿于能力所限,事实上确实出现的ooc,我也只能向大家道歉了。 这篇文一方面是写了我自己比较想写的相爱相杀这题材,一方面也是我自己的思考,关于力量,关于强大,关于权谋,关于人心。我是第一次写这样的吴邪,开场他已经是遭遇过数次打击,坚强狡猾的小三爷,而在整个文章的进行过程中,这些打击和挫折只有越来越多,越来越强烈,我跟大家一样,看着吴邪一次次被打趴下,又一次次顽强地站起来。可能大家觉得我是后妈,以虐人为乐,我也不敢说我没有刻意安排,不过之所以这样安排,是我想写出一个真正强大的小三爷。 之前我也看过一些武侠小说,写到一个人强,不是“我爸李刚”,翻手为云覆手为雨,号令天下莫敢不从;就是狂霸拽炫酷,一言不合拔剑相向,动辄闹得尸横遍野。这是不是强?是,可人生风云莫测,谁敢保证你一世大权在握?至于武功,更加虚无缥缈了,不需要什么大灾大难,等时间一久,就连十几岁的孩子也能把老头打翻在地。骄横一世,落得这般下场,岂不是比寻常人更惨。 权利,金钱,美貌,武功,这些都不是真正属于你的东西,命运可以瞬间把它们摧毁,真正属于你的只有你的心。 强大是一个苦涩的词语,不管是什么人,只有一次次被击倒再爬起来,才能真正变得强大。这篇文刚开头,吴邪得知小哥可能是当年的仇人,惊讶,愤怒,痛苦,让他甚至有些失控,到了上部结束,再次被背叛,死而复生的吴邪仿佛换了一个人,变得更阴沉和狠厉,但他也学会了把那些浮于表面的感情隐藏起来,到这一次误会解除之后,吴邪愈加坚强,甚至张启山的证言也不能让他动摇,直到最后,他接收约战,抱着弑爱和必死的决心,站在雪山之巅,平静面对最后时刻的来临,这时的吴邪,如同一把经过千锤百炼的宝剑,是我心中真正战无不胜,坚不可摧的象征。 再来说一下权谋,我是这么理解小花和秀秀的,他们如果从小跟吴邪情谊很深,后面对吴邪的帮助一定会更多一些,这两个人并不是绝对的利己主义者,只不过文中设定,吴邪跟他们缘分浅薄,实在不能归结到“自己人”里面。希望读者不要因为我的ooc讨厌原著人物,我觉得,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也很正确,在一个危急的情况下先努力保护自己和家人,再考虑别人,这是很正常的思维,有时候会显得不那么厚道,但绝没有什么错误,特别是文里面的小花,我感觉他真的已经很够意思了,放走吴邪,可以说担着巨大的风险,他愿意这么做,是情分,不愿这么做,也是道理。 可能是因为自己一些经历的原因,我对人性的期望值特别低,仗着自己毕竟还有些社会经验,厚着脸皮说一句,各位年纪比较小、还没有走上过社会的读者们,这个世界没有一些书里写得那么阴暗,可是也绝对不算亲切美好,跟你毫无渊源的陌生人,不害你,就是好事;其他的,最好不要期望太多,期望越大,就容易失望越大。 说完吴邪再来说说小哥,我比较自责的也是文里小哥戏份不大,虽然出场蛮多的,但是几次关键时刻,他都不在吴邪身边。不过相对的,他最危险,最迷茫的时候,吴邪也不在他身边,以我浅薄的见识看来,世事就是如此,即使再亲密再相爱的人,也只能给你慰藉和鼓励,而不能代替你走出挫折的阴霾,一个人真正面对危机的时候,通常都是在孤军奋战。 小哥对吴邪,始终是尽全力想要保护,但他已经杀死了吴老狗,自己清楚没有资格永远留在吴邪身边,所以他的想法变成了,既然这样就死也不告诉吴邪是谁要害老九门,让他把仇恨终结在自己身上,以此保护吴邪不去跟真正BOSS裘丞相硬碰硬。吴邪这样的江湖人士,要想动裘丞相,就只能按照他自己不要命的办法,吃一步登天散去暗杀,不管得手不得手,也不可能全身而退,最后绝对要死在丞相府的。张起灵深知绝对不能这样,所以死也不肯说出真相。 而吴邪对小哥的信任,也可以说是超越了他自己,可能很多读者觉得最后的结局不够HE吧,不过这也是我能想出的最好结局了,要在江湖上混下去,吴邪是绝不可能不结婚生子,整天跟小哥在一起的,要跟小哥在一起,他就得放弃自己拼命奋斗得来的事业和名气,二者不可兼得,吴邪自己也很清楚,所以他最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小哥,因为吴邪已经很清楚,这世界上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他。 至于结局那两个白发人,当然就是瓶邪啦,不然我就不会写的啦,他们去东瀛找到了忘情草,吴邪也因缘巧合治好了自己的病然后在一起当神仙眷侣了,就是这样,嘿嘿~~~ 最后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,谢谢!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s.bookben.cn--- 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